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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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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商谈未决之时,忽然刘泰保又匆慌慌地来到,他这一来到,又带来了许多外面消息:第一是玉正堂夫人病危;第二是鲁君佩已成中风之疾,性命怕也不保;第三是今日已有许多人晓得了德少奶奶于昨夜大闹费伯绅家;第四是史胖子与猴儿手这些日并未离开京师,他们在一起是做了一些偷富济贫的勾当。但今日上午,史胖子在彰义门忽然看见有四辆骡车、几匹马出了城,其中就有何剑娥。史胖子认得她,说她今天是头上蒙着手巾,还有一辆车上坐着两个老头子,大概就是费伯绅跟贺颂。 孙正礼一听,立时就站起身来,说:“我这就去!追上他们,杀了!”俞秀莲说:“我也去!”刘泰保就说:“史胖子已派猴儿手跟着他们的车去了,大概不能把他们放走。只是史胖子说那话的时候,是在上午十点来钟,现在都快到两点了!” 俞秀莲向孙正礼说:“我们赶快追去!”又嘱咐德啸峰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杨丽芳,请杨健堂也暂时在这儿不要走。她就叫这里圈上的人给她备马,又到里边悄声叮嘱德大奶奶看守住她的儿媳。 少时外边马已备好,她就急急地走了。俞秀莲骑着马回到蔡湘妹那里。取了双刀,出安定门,顺着护城河向西往南。马很快,绕过了半边京城,认准了彰仪门外的大道,径往西去。才走不远,就见道旁有个小茶馆,孙正礼正在这儿光着脊背喝茶,他像是已然来到一会儿了。俞秀莲只向他递了个暗号,并没驻马,就急遽地驰了过去。孙正礼疾忙下茶钱,披上小褂抄起单刀,解马骑上,便向着俞秀莲的尘影追去。 此时俞秀莲将马按住,缓缓地走,容孙正礼的马赶上,她就说:“追着了那几辆车,师兄千万要看我的眼色行事,不可白昼就冒然杀人!不然师兄的镖头就不能再做了!”孙正礼说:“我也干腻了镖头了!京师中什么都有,龙、虎、狐狸、猴子,什么都有,如今又出了一个老狼狈,真叫气人!我倒愿意闯出个祸来到别处混去。”俞秀莲也不同他多说话,只是鞭马紧行,孙正礼在后追着走。 一个是金钗女侠,一个是铁头铜背的大镖头,这条路又是他们时常走的,很熟,所以不到三点钟便走出数十里,早已过了永定河。这条大道上的行人车马本来不少,二人尤其注意车辆,可是总没看见哪辆车上有什么老头儿。一直走到良乡县地面,掠过了道旁的几株有人乘凉的白杨树,忽听马后有人叫道:“俞师姑!俞师姑!”俞秀莲回头一看,原来是猴儿手,他道士打扮,背着药匣,骑着一匹骡子追了过来。 俞秀莲疾忙收住马。猴儿手紧紧催着骡子走,他的身后却又有个人张着手追他,原来是在那棵白杨树下卖果子的人,那人叫着:“道爷!您刚才吃果子还没有给钱呢!”猴儿手又停住了骡子,掏了半天,才由道袍里摸出几个钱来给那卖果子的。俞秀莲就喊着说:“快一些!” 猴儿手才迟迟地走过来,问说:“师姑要往哪儿去?”俞秀莲说:“你是干什么来了?”猴儿手说:“我是奉史大叔之命,他给我找的骡子,叫我跟着那几辆车。” 俞秀莲问说:“车往哪里去了?你莫非没有跟上吗?”猴儿手向东努了努嘴,说:“我骑的是骡,他们坐的是骡车,哪能追不上呀?师姑把我看得也太没用了!他们是……”他的嘴又向东努着。俞秀莲就往东边去瞧,只见东边也有一片白杨树,树后隐着一片房舍,是一个村庄。 俞秀莲就惊诧地问说:“他们的车是赶往那边去了吗?”猴儿手点头说:“都进了那个村子了,连那头上包着手巾,脸上有块红疙瘩的娘儿们也去了。我不知村子里是什么情形,不敢进去,我就到那棵树下歇了歇。我打听了打听,听说那边叫张家村,那里有家姑娘嫁给了北京城里做官的,常有阔亲戚坐着车到那儿看他们去。” 俞秀莲寻思了一下,就说:“我们且回到那边树下歇一歇去!”遂就一同下了坐骑,回到那几棵白杨树下。 这树下有卖果子的,卖瓜的,还有个坐在地上算“六爻神课”的。七八个过往行路的人,都在这儿乘凉,有的就枕着自己的包袱躺在地下熟睡。还有个妇人坐在树根下奶孩子,旁边就拴着她的驴,她男人坐在地上吃瓜,另外还有一个大一点的孩子,正看地上的蚂蚁玩。俞秀莲来到这儿,并不怎样招人注意,她就像是个江湖卖艺的女子。猴儿手的道衣和药匣子,那便是他的隐身草。只有五爪鹰孙正礼有些引人注意,这么高大强壮的汉子,叫人都得仰着脸瞧他。 猴儿手将马匹跟骡子全都系在树上,他就去找那算卦的闲谈。孙正礼坐在地下拿衣裳擦着汗,大口地吃瓜。俞秀莲就过去跟那奶孩子的妇人说话。她对那妇人很和气,那妇人说话也很诚恳。原来这妇人就是本地人,是往东边十八里外的娘家去,因为天气热,孩子又饿了,所以在这儿歇一会儿就走。这妇人已是近四十岁的人了,又生长在此地,所以此地二十里地内外的村子、镇店、人家,她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俞秀莲就向她问,东边的那个张家村为什么今天突然来了车马,这妇人就很羡慕地说:“俺还有个老姊姊,就嫁在那村里呢!那村里的张寡妇现在阔啦!她家的丫头,几年前还是两串鼻涕,成天地不洗脸。后来她娘带她到北京城里,说是跟做官的结了亲啦,去年回来时就通身绸缎,满头金首饰,出落得也漂亮了。 “可是听说她是给人做小,老爷做过知府,胡子都白了,比她爷的年纪还大,可是阔,现在回来也不理老亲友了。这年头,就得有钱,别管王八鸨子鳖,有钱的就有人恭敬。这回听说她又回来了,那里的人都又疯了,都又抢着去看她、巴结她。也难怪!这两年她家成了暴发户,她娘,一个寡妇,在北边镇上就出钱开了一个小押。” 俞秀莲一听,已大致明白了,那村里一定是住着贺颂姨太太的娘家。今天必又是那费伯绅的妙计,他把贺颂邀来,由何剑娥等人保镖,来到这不为人知的乡村间避难。她不禁冷笑着,恨不得立时闯入那村里,与何剑娥争斗一场,把何剑娥杀死,再杀死贺颂、费伯绅,以为杨家报仇。 但是这样一办就无异于盗贼,自己和孙正礼就非得远避缉捕不可了,所以她还须审慎着。俞秀莲又觉得在这里容易为何剑娥瞥见。那又足以使他们再逃走。她便在心中盘算了一番,就过去跟孙正礼商量,打算先到北边的镇上去歇一歇,索性先稳住了那些人,到晚间再来下手。 孙正礼却摇头说:“师妹,你在江南住了几年,别的没跟李慕白学会,怎么倒学得这么谨慎小心?师妹你不用管了,你就在这儿歇着。不要出头。等我吃完了这口瓜,我就跟猴儿手进那村子,抓那几个可恶的东西去!” 俞秀莲悄声说:“那样办,只有打草惊蛇!村里的人家也有几十户,他们随处可藏,你难道去乱杀乱砍?”孙正礼便站起身来,不耐烦地说:“师妹你就别管啦!”俞秀莲也立了起来,又皱着眉盘算。 这时猴儿手忽然跳了过来,他用手向北边指着说:“看!又来了咱们的帮手了!”俞秀莲向北一看,她倒不由得一阵愕然,只见由北边来了三匹马,最前面的一匹黑马上是史胖子,后面是杨健堂跟杨丽芳。俞秀莲就着急地说:“她怎么也来了?”猴儿手就要跑到道中去截,去招呼,俞秀莲却斥住了他。 就见北边的三匹马越来越近,杨丽芳是一身的青衣裤,用花手绢蒙着头,马竟骑得很稳,她跟杨健堂的鞍旁都悬挂着长枪。史胖子头戴一顶大草帽,敞露着胸怀,他先看见了这边的俞秀莲诸人,就张着嘴大笑。滚滚的烟尘,地蹄响,少时三匹马就来到了临近。俞秀莲迎过去两步,问杨健堂说:“怎么叫她也出来了?” 杨健堂就微笑着说:“是你走后,我跟啸峰说好了的。啸峰点头答应叫她随我出来。一出城我们又会着了老史。雷敬春他也来了,因为他没有马匹,这时大概才走过卢沟桥。我的主张,这本是杨家的事,二十年的血海冤仇,如何能不叫丽芳她自己去报?这些年我传授她枪法为的是什么?所以我跟啸峰、文雄父子都说明了,叫她出来几日不要紧,我担保,如使她有什么舛错,可以割下我的头!” 俞秀莲便奋然说:“既然这样,我们立时就可以下手。只是我们还得先斟酌斟酌,这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杨健堂诧异着问说:“怎么立时就可以下手?那费伯绅、贺颂两个老贼的车辆是往哪边去了?”孙正礼往东一指,大声嚷嚷着说:“就是那个村子!那村子有个张寡妇,是贺颂的丈母娘!” 话才说到此处,就见杨丽芳已拨马往东边去了。俞秀莲也赶紧去解马,杨健堂、孙正礼都追去了,俞秀莲赶紧上马追上了他们。猴儿手就背着药匣拉着骡子,也往那边去跑。史胖子却拴上马坐在地下,买了一个甜瓜吃着,他并向这里的一班扭头惊望的人摆摆手,说:“没有什么可看的!他们都是到那村里看亲戚去的!”虽然这么说着,他可也直向那边看。 那边田塍之间,由杨丽芳在前,一共是四匹马,最后是一匹骡子,都走得很快。尤其是杨丽芳与孙正礼,一个心急,一个性急,他们就最先闯进了东边的张家村。一进村就有七八只狗围着乱吠,杨丽芳就摘下枪来刺狗。村中有许多住户听见狗这样地急急乱吠,都出门来看。杨丽芳就问说:“劳你们的驾,哪个门是张寡妇的家?请告诉我。” 村里的人全都惊呆呆地,有个人就向南指着说:“那边,一拐墙角第二个门就是。”杨丽芳提枪催马就走,如同赴敌的女将。 一转墙角,果见第二户人家的门前停着两辆骡车,可是没有一匹马。门户很小,关闭得也甚紧。门前有两个赶车的和几个闲人,都蹲在地上掷钱赌博。一见着提枪骑马的女将来了,他们齐都吓得翻着眼,仰着脸看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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