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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一


  铁芳此时极从容镇定,勒住了马,持剑准备着,却先冷笑着,同焦衮说:“真想不到咱们又在这里见了面啦!雨很大你们追赶前来,是有甚么事?”

  焦衮就从他的鞍旁摘下了钩镰枪,刚要上手,吕慕岩却亮出来护手双钩赶过来,说:“焦衮你且退后!让我来跟他说一说!”

  便指着铁芳说:“你认得我吗?我就是潇陵镇的钩侠,我的儿子便是被你跟春雪瓶害死在祁连山中的吕通海!……”

  铁芳说:“我久闻你是陕中有名的老英雄,令郎铁爪鲲鹏也是一位好汉,我们是凉州府遇着的,他死在祁连山中的详情请你听我说!”

  吕慕岩几乎要跳下马来,暴躁着说:“你快不要说!我不愿听人提我儿子惨死之事,听了我就要心痛。我谅你韩铁芳的武艺也不是我的儿子的对手,必是春雪瓶那女贼杀的他!”

  铁芳也忿然说道:“你儿子若不帮助山贼,春雪瓶也不会把他射死,春雪瓶原是一位女侠!”

  吕慕山石就哼哼地哈笑,说:“你也不必替她说好话,等我见着了她,我们再算账,可是她现在甚么地方!你不但得告诉我,还得带着我们去,见着了她,我才能放了你,你听见了没有!快些把手中的剑扔了,听我的话!”

  铁芳冷笑着说:“你虽年老,倒真厉害!你说甚么,我就得依甚么!天下哪有这样容易的事?我自从在黄河沿大王坝与你们分别之后,我就同着车上的这一对夫妇……”

  吕慕岩又摆着钩说:“这件事你也用不着提!昨天告诉你……”向旁边一指说:“这就是我的徒弟飞夜叉张保,若不是你小子命不该绝,昨天你就死在孝义城的大街上了。”

  铁芳又冷笑。吕慕岩又说:“后来我们都已知道你住的那处店房,如果是你跟荷姑一同在那里住,当夜我就去取了你的首级。可是听人说,你给荷姑找了女婿,那附近知道你的人都说你好,因这事,我看你还不愧是萧仲远的徒弟,还有点侠义之风。你既是如此,我也不作小人之事,荷姑的事都不提了,咱们的事与他夫妇无关,现在叫他们自管走,我管包没人再寻找他们!”

  铁芳拱手说:“佩服!佩服!你说的话确实爽快,由此可见你钩侠之名不虚!”

  吕慕岩瞪眼说:“可是我们却不能放走了你!若是寻不着春雪瓶,你就休想活命!”更喝一声:“快些放下宝剑!”

  说话之间,他就以钩向铁芳的手上去钩,但铁芳将剑一抬,当时两件兵刃交碰在一处,锵然作声。铁芳不由将马向后边退了一退,因觉得这老头子腕力很大,钩也很重。当下那钩镰枪焦衮,飞夜叉张保,也都怒目横眉地要奔向前来。

  吕慕岩倒是将他们全都拦住了,说:“这个地方虽没有别的人,可是我若叫你们帮助,那就是坏了我在江湖上三十年的名气!”

  铁芳说道:“吕慕岩!我可无意与你打斗,因为你的年纪已很老了!”

  吕慕岩狠狠地说:“我虽然老,难道竟怕你这个少的吗?我知道你自恃走过天山,到过祁连,吴元猛都莫能够将你奈何,你就也看不起我,好!咱们就在这里斗一斗,除非你跪地求饶,乖乖地领着我去见春雪瓶,不然我就叫你尸横道旁!”说时双钩齐来。

  这种护手双钩,又名“虎头钩”,乃是兵刃之中最厉害的一种。两面有刃,可以当作剑用,头儿上又是钩形,可以钩压对方的兵刃,还能钩对方的腕臂,把子上是戟形的护手,刀剑都休想伤得着他,而把子的下端又很锋锐,如同枪头,更加短刀,可以反过来刺人。如今吕慕岩使的这对钩又特别重特别长,银光闪闪,与铁芳所见过的吕道海及飞虎鲍坤所用的不同,是分外的厉害。当下雨丝愈粗,天气愈冷,路上愈多泥泞,天已愈发暗,邢柱子的车已赶出百步之外去了,焦衮等人也都退后很远,这里的老钩侠就在马上展开了他的双钩,同着铁芳钩来。

  铁芳也在马上拧剑刺去,吕慕岩以钓就锁,然而没有锁住:铁芳的马向前撞来,剑如飞腾掠翅,侧面砍来,吕慕岩急用双钩去架,趁势擒拿,但铁芳的剑忽而撩挑,忽而抛冲,总不令吕慕岩的变钩占胜。他的马又极好,腾跃自如,吕慕岩就更怒了,又大喝一声:“下马来打!”他虽老而腰躯却非常伶俐,一跃就跳下马来,举着双钩,威风凛凛地说:“小辈!你也下来吧!”但是韩铁芳实在无心跟一个老头儿赌这口气,何况焦衮那三人又跑过来了,反正无论如何,今天自己一人也要敌他们八只手。

  此时邢柱子在那边就要下车,喊着称:“大相公不用跟他们斗气了!他们一定要拼就叫他们冲着我来!”

  铁芳冲那边摆手,却向这边发出一声冷笑,说:“谁同你们一般见识,我要走了!看你们能够奈何我?”

  说时他就拨马跟上了那边的车,急吩咐赶车的快走。当时车更快,马也更急,又冒雨向东面而去,可是那老钩侠吕慕岩又上了马,带着焦衮等人都追赶了来,雨更大,究竟车辆不能走得太快,铁芳的马又不敢离开车,行了不远,就被那四匹马追赶上了。

  四个人拧枪的刺,舞钩的钩,抡刀的砍,铁芳回身以剑迎挡,同时马往前走,车也向前奔驰。幸因雨落得太大了,那四个人势虽众多,可是马全没有铁芳的座骑好,所以不多时,就又将那四个人落在后边,而眼前烟雨之中隐隐有一个小村,那四个人也不再追了,只听见模糊的喊骂之声说:“韩铁芳小辈!叫你再多活半日!”

  铁芳身虽未伤,而气喘不胜,也无暇还言,马又急进,车又快走,又不多时,便进到了村里。那赶车的才哎哟出来,说:“好险哪!”又望了望铁芳,说:“大爷!你可真行!”

  这个村子真是不大,统算起来不过二十余户人家,而且是一个孤村,四面无靠。赶车的就把车停住了,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溅着的雨水,就说:“大爷!咱们还能够往下走吗?”

  铁芳说:“这里有店房吗?”

  赶车的说:“店房倒是没有,这是百福庄,远近的人都知道这是“白虎庄”,这村口有一块大石头,远看着就像爬着一只白虎,这村里的强大爷恨我最熟,他好交朋友,过路的人没盘费了,可以跟他借钱,遇着雨更不算甚么。我带着你几位到他家中去歇一会,就凭你大爷这身武艺,他一定就得跟你交朋友!”

  车里的邢柱子这时就说:“不行!我看这个地方也不妥,因为地名儿既叫白虎庄,又住着个姓强的人,咱们现在不是自己往白老虎的嘴里钻吗?姓强的那个人,多半是强盗。”

  赶车的当时就露出不大愿意的神气,说:“你怎么这么说呀?强大爷是文武全材,论武艺,太极拳,八封拳都打得很好,各处的保镖的都来跟他学;论文的人家去看病,脉气看得好极啦:在巩县城里开着百万堂老药店,每逢三六九进城去看病,人都挤着、等着、求着叫他老人家给看病,一看就得看一整天。”

  铁芳一听这话,心里本来也是跟邢柱子所想的一样,觉得想逃开仇人之手,却又跑入了贼子的巢穴,但又知那姓强的人是个看病的大夫,且在县城里开着药铺,就想这个人大概还不是其么横行不法的人,遂就略略地放下了心。并想那吕慕岩等人之所以没有追到村里来,未必不是因这村里有个他们所顾忌的人,那么如今正好去拜访这个人,倘能得此人之助,只要容自己在此歇宿半日,那就可以缓过力气来再与吕慕岩等人厮杀。即或这姓强的人真如白虎一般的凶恶,那也没有法子,反正吕慕岩的人多,而自己的势弱,以单剑门他们五个人跟斗四个人,也相差不了多少。

  于是就向邢柱子说:“你们不必多疑心了,这个姓强的我是早已闻名的,如今我倒真应当去拜访拜访他。”就向赶车的说:“强家在哪里?”

  赶车的说:“就在东边。”

  于是铁芳下了马,牵马相随,那赶车的就拉着骤子往东走了不远,就在一个巷口停住。

  这条小巷里边只有一户人家,是砖砌的门楼,黑门上油着红漆的对联,写着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颇为文雅。而且这个门儿虽然并不怎样显赫,可是在这小村里,恐怕是最整齐的一个门儿,也许就是本村的首富了。

  雨中,双门闭得很紧,里面隐约传出小哈巴狗的吠叫之声。

  铁芳就向赶车的说:“你既是认识这位强庄主,你就去打门吧!你可以把话去实说,我是洛阳望山庄的韩铁芳,路过此地,没有别的事,一来是为歇息半日,二来是慕他的名,拜访他。我因为出门时仓猝,身边没有带着名帖,但你一提起我韩铁芳的名字,料想他也能够知道。”

  赶车的这时候发着怔,直着两只眼,不住地看着韩铁芳就说:“哎呀!原来大爷你老人家就是韩大相公呀!”

  铁芳说:“不必多说了!你就快去打门吧!可务必把刚才的事对他言明,他若是肯留我们歇歇,我们便进去!不然也请他不必客气。因为我也看出来,这个村子太孤,又在两天,我们也不愿给人家多事。”

  赶车的这时确实也有些作难,就答应着上前拍门去了。车里的邢柱子就向铁芳说:“大相公不该告诉这赶车的实话。”

  铁芳却微微笑着,摇头说:“不要紧!至多我再同那些人拼拼,或是他们把我捉住送往官府,叫我给独角牛抵命,与你们夫妇绝不相干。我如今已经走到这个地方了,要藏名隐姓也是不行,只可惜我还没有送你们追上前面的官眷!”

  他暗暗慨叹着,就向巷口里看去,只见那赶车的在那里敲了半天门,里面才把门开开,是一个男仆样子的人,跟赶车的真是认识,赶车的又回首指了指铁芳这方面,那男仆也不住直着眼睛往他看来。邢柱子却又疑了心,向铁芳悄声地说:“我看这个人家不大妙!那赶车的说话也多半靠不住。”

  荷姑也害怕地,悄声儿说:“不好!咱们就把车停在这儿待一夜吧!大相公你也到车上来,省得在雨里淋着,不用上他们家里去啦!”

  铁芳笑着说:“那还不是一样吗?”又把才收入于行李卷中的宝剑拍了一拍说:“有这口剑我就不怕,你们也都不必怕!”

  那赶车的在那里跟仆人说了几句话,这里也没有听清楚,他们就进院里去了,并且把两扇门阖上。

  雨声更大,天色黑压压地,简直跟夜里是一样了。邢柱子又说:“这赶车的一定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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