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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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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走出大门,就见那些贫叟穷妇都赶到村里来向他叩头,有的叫着“大相公”,有的叫着“善人”。铁芳忽然想起来,韩文佩所遗下的不义之财,我虽分散给别人了,可是如今我一回来,还都落在我的手里,我何不把它都散给这些孤独穷老之人呢?于是他命老家人到里边去取钱,并吩咐多多取钱,然而家里所存的现钱也有限,取出不过是几百贯制钱,抖散了不过才装了三大簸箩。他吩咐家中的男仆都当放账的人,每人给五百大钱。 可是有人还直管叩头,并且哭着说:“我不是来要钱呀!我也不是叫化子呀!我的老婆被独角牛给逼死啦!” 更有一个老婆婆过来说:“您瞧瞧打得我!你瞧瞧打得我!我本来只剩了两个牙,都被独角牛给打掉了,我脸上的青痕到现在还下不去。我儿子就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独角牛,到现在还在知府衙门押着!” 更有一个少年的妇人浑身穿着白孝衣,抱着个吃奶的孩子,哭啼抹泪地说:“韩大相公呀!您快管管那独角牛吧!您快到御史那儿给这个知府告一状吧!我的男人是个赶大车的,有一回他把车停在东大街,没留心就碍着了独角牛的一点路,独角牛的赶车的恶虎子跳下车就打他,他只还了一下手,这可了不得了啦!群雄镖店就出来了一大群拿刀拿棒的人,有个女镖头花三嫂穿着铁小脚儿鞋,一脚就把我男人踢得爬不起来,在家里病了十几天就死了。独角牛还派人到我家里,要我改嫁给他们店里的镖头叫甚么千腿娱蚣的,大相公呀!您快救救我吧!救救我这个孩子吧!” 铁芳此时已气得面色全变,就高声说:“好了,如今我回来了,你们就全都不要怕!有人可以到群雄镖店去通知独角牛,跟他手下那些作恶多端的镖头,就说我已回来了,叫他准备着,等候我,今天或明天,我就去见他!”说完了就叫仆人们劝慰这些人,要钱的给钱,要饭的给饭。 此时村中的父老也都来见他,一些邻居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也都趴在短墙上,露出头来瞧他。他回身进到了门里,那些掌柜的先生们可都还没走,他虽然不看账,然而这些人都拿着账本,翻着指着,请他来看。原来自从铁芳走后,他家的那几个买卖,每一处每月就要送给独角牛十两银子。 铁芳只点了点头,说:“不要紧!”他回到了里院,竭力要使他的声色不露出来。待了一会,厨子就摆上了特做的洗尘筵席。 他,他的妹文和妹妹,以及家中管账的人傅先生,老家人韩绿,老仆妇谢妈,荷姑,还有邻居的几位老人,都在一起饮酒吃饭。特做的素菜,另外摆的桌子,几次三番去请少奶奶陈芸华,陈芸华可就是不来。 饭后,天还没黑,铁芳就赶紧派了几个仆人把他的妹夫、妹妹送回城里去了,直到送去的人回来,他才放下了心。 当日他就没有出门,晚间仍独身在小院中闲步,又将春雪瓶给他的那口宝剑,擦得真是雪白光亮。毛三一头窜进来,精精神神地要跟他聊天,却被他给斥走。 毛三打的更虽没有准儿,可是此时大约也有二更了,铁芳此刻的精神十分兴奋,因为他料想:自己回到洛阳的这件事,那独角牛绝不会不知道,他既还衔记着前仇,他手下又多添了几个镖头,也许要来杀害我,我不能不防备着。他换上了短衣,连鞋换的都是家里存的,软底纳得很结实的。这种鞋在上房之时是非常的便利。他将屋门大开,屋里的灯可压的很暗,是怕有人从外面将屋内的情形看清楚了,又免得从灯光强烈的屋里,蓦然走到昏黑的院中,眼睛不能视物。他这样严加防备着,并时时发着冷笑,但他并不愿如此,当初也没想到一回来就听说有这些事牵挂着,他倒不能走了,不能不保护着这韩家,他真是无可奈何! 又过了些时,果然听见瓦陇上发出了响声,这绝不会是猫,猫的身体不会这样重,必是贼,可也是个笨贼。他将剑紧握着,并没有动手,可就听见房上有人说话了:“大相公是在屋里么?” 铁芳倒诧异了,就问说:“谁?” 房上的人听见了他的话声,就“咕咚”的一声跳了下来。铁芳返回身来,将油灯挂起来挑了一挑,同时剑不离手,扭头望去,就见屋门外来了一个人。三十来岁,身体健强,小辫盘在头顶上,光着脊梁,穿着很破很短的一条裤子,原来正是拐子申飞。 铁芳就抱拳带笑说:“哦,申师傅!请进来吧!我正要找你去给你道谢去呢!” 拐子申飞进来,先把手中的一口刀放在门旁,说:“我不带着家伙出来不行,半路上就许遇着群雄镖店的那伙王八蛋!” 铁芳说:“我也是正在这里等着独角牛,我要再跟他会会面。” 中飞摆手说:“大相公你放心!现在他决不敢来,第一因为大相公此次闯到新疆,声名震耳,他们摸不透你的武艺到底练得多么无敌了。第二,说来我先得给大相公贺喜,现在江湖上谁人不知你在玉娇龙的门下招了驸马,春龙小王爷春雪瓶时时在你的身畔,哪一个不要命的敢来意你呢?” 铁芳一听,这件事他简直没有想到,就摇着头说:“不对!你怎么也信了这些话,我跟春雪瓶虽在新疆相识,但哪里谈得到我作了驸马?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申飞说:“大相公你既这样说,我就信,我也知道你为人慷慨好义,不干那些不明不白的勾当,我信大相公你不能够停妻再娶。可是我告诉你,大相公!你打我的嘴巴我也要说,你家的这位少奶奶人虽不错,可是她真不配嫁你这好汉子。你还是就叫她念佛吧!这样她心里倒高兴,她跟你这样的人绝合不来。大相公我告诉你,你回来得好,咱们就先剪除了独角牛,后再管教管教那个知府。然后,我申飞一人去打官司,你快些抛下这个家,去找春雪瓶,二人作为夫妇,结成美满的良缘,一同云游天下,仗义行侠,那你才叫给咱们洛阳人增光!”拍着胸脯,又挺着大拇指头。 铁芳笑着说:“即或有其么事,也得我去出头,哪能够累朋友。尤其是申师傅,我都已听说了,我走后,这里多承你关照!” 申飞摆手说:“这话说不着!莫说大相公早已拿我当人看待,我应当以死相报,就是我跟你不认识,独角牛那么胡作非为,我也要管。只可惜我申飞早倒了霉,江湖上混不开了!又因为自幼没遇见明师,本领学的太差,不然早他妈叫独角牛得滚开洛阳城。可也难怪,连我的老婆都埋怨我,就因为我跟独角牛作了对连一碗饭都难得吃啦!不瞒大相公说,我为甚么白天不来呢?实在是穷得一件破衣裳都没有了,除了刀跟我的那拐子还没卖。我不能够光着脊梁来进你的大门。” 铁芳说:“不要紧!……”赶紧到里屋去取衣裳,拐子申飞追进来说:“不用!三九天我怎么过来的?现在是大年底,明天除夕!后天是大年初一啦,天气越来越暖,穿上衣服倒难受,咱这身子是铁打的,石头磨的,不知说甚么叫冷热。春天时为蝴蝶红的事受的那点点伤,不知不觉也就好了,独角牛倒成了个痫牛啦!这话不提,我今天来还是有别的事,邢柱子跟连枝节徐四爷现在都在东关的店里等着你呢!” 铁芳诧异着说:“徐四爷是我的师叔,他可以不必来见我;但邢柱子是我的朋友,他知道我已经回来了,他为甚么不来?” 申飞说:“邢柱子是奉了春雪瓶之命,来给送那匹马,可是他来的时候,你还没回来,这里的人又不肯将马收下。我听了这个信儿,我就到店里把他找着,他说春雪瓶是在扶风县把马交给他的,并给了他盘缠,叫他把马送来,还在这儿等你,说是你一定回来。现在他是不敢出名,他知道独角牛也留心上他了,并且独角牛一个当镖头的,能够发大财,成个大恶霸,全是灵宝县的戴阎王帮助他的,邢柱子最怕戴阎王,五六天没敢出门了,他们现在等着要见见你。” 铁芳说:“我再离开,家再出了事可怎么好?”申飞想了一想,就说:“大概不至于,他们要搅你的家,早就应该来了,何必要等着你在家的时候?他们要对付的就是你一人。今晚,咱们在一块把事情商量好了,明天还许不容独角牛来找咱们,咱们就去找他。徐四爷是我托朋友找了半天,才给请来的,来到洛阳还不到十天,也是因为知道你快回来了,人家等着你,连年也不打算过了!” 铁芳点头说:“好!咱们这就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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