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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安大勇说:“我想是没有别的事,那些人不过是瞎疑惑,以为盗走马的是甚么高人,我想若是高人还会来盗马?他们也没看见那个人,可是他们都很慌。”

  铁芳就说:“你带着我到他们的庄里去问问,你可要记住了,遇着人有我的宝剑应付,可不用你胡杀乱砍。”

  安大勇笑着说:“谅他们也没有人再跟你动手,他们庄子里那几他有本事的都没在家,只剩下几个赌鬼了。”又自言自语地说:“我不该叫银霸王那小子趴在那里,因为刚才还是他出的钱,请我吃的酒呢!”

  铁芳也不言语。此时安大勇的酒意倒是都没有了,进了庄子,藉着墙上的一盏油灯,他还细看了看铁芳的模样儿,就拍着铁芳的肩头大笑说:“哈哈!真是你!这些日你跑到哪儿去啦?干甚么去啦!”

  铁芳却摇头说:“此时我没有工夫告诉你,我们先进去吧!”

  于是安大勇就上前打门。门里面问说:“是谁?”

  他说:“是我,是安大勇跟银霸王侯雄回来了,你们把门打开吧!”

  里面将大门一开,他举起了短刀,铁芳晃起了宝剑,开门的人吓得回身嚷着就跑。他们两人向里快走,院里就“当当”响起了锣声,人乱嚷着,灯笼照耀着,刀棒也都拿出来了,但统共还不到十五个人,而且都是庄丁,没有一个会武艺的。

  安大勇就大喊着说:“小子们别胡乱上前来讨死!你们看,你们认得这个人吗?这就是凉州府出过大名的韩铁芳,他可比我还厉害!”

  此时灯光都照到铁芳的身上跟脸上,这庄里人谁不认识他?他在这里锁了好几天,后来是捆着押着走了的,如今他怎么会回来了呢?这个人的本事可真大!因此把一些人吓得全都不敢近前。

  铁芳倒是很平和地说:“你们全都不要害怕,我跟你们并无甚么仇恨,现在黑头鬼程三等人都已死了,我回到这里来非为别事,就是来要回我的那匹马。”

  他的话才说出来,就有人称呼他为“韩大爷”说:“你的那匹马昨天就去了!昨天夜里马圈里进去了一个人,看圈的人都看见了,是一个女的,手拿着一口宝剑,硬开了门,把那匹黑马给牵走了,看圈的人今天才敢把话说出来,他怕那个女的就是春雪瓶,所以当时就吓得连屋子都没敢出。”

  铁芳一听了这话,就不禁发了半天愣。安大勇却不相信,他嚷着说:“你们不要说谎,春雪瓶如果真来了,哪能够只牵去一匹马,就饶了你们这群小子。再说她哪能够不等着跟韩铁芳见见面,你们就快说实话吧!马在甚么地方?快些还给人家!”

  这十几个庄了全都着急地,说:“这是真话,我们说谎干甚么?戴阎王连家都不敢回来了,我们谁愿意给他卖命呀?”

  铁芳倒将安大勇劝住,他倒是很相信雪瓶已先自己而来此,将马取走了。那本来是她爹爹遗留的马,也应该由她取走。于是就不再追问,只又向安大勇说:“现在我可要走了,安兄,你是还在这里呢,还是要往别处去?”

  安大勇说:“我在这里不走,是为等着见你,如今我知道你还活着,妈的我还在这里干吗?明天早晨我就到长安去,看看金霸王是个朋友不是,他若可交,咱就在那里留下,为吃饭,没法子。他若也是戴阎王、解七、黑头鬼那样的一类东西,咱就不但不给他作伙计,反得跟他斗斗!”

  铁芳就压下点声音说:“我托你一件事,到了长安,你千万不要向人提起我。”

  安大勇说:“这行,可是老兄弟你还要往哪里去呢?”

  铁芳说:“我要回洛阳去。还是那句话,今后即使有人找着我跟我争斗,我也决定设法避免。安兄!你我后会有期吧!”说毕转身就走。

  安大勇追着他说:“喂!他们圈里还有不少马匹,我牵来一匹,你骑走好不好?他们这里也有钱,拿他们点儿给你作盘缠好不好?”但他又拱了拱手,就出门走去。离开星辰堡,他将那宝剑仍用旧衣服里上,放在腋下,就又踏着夜色走了。铁芳如今可以说是万念俱灰,既不买马,也不雇车,连大道都不走,宁可远点走那曲折的小径,宁可中午在小村镇买那粗劣的饭食吃,夜间投小店,或投人家,有时就在野地上,受着风霜躺卧一宵。走了七天方才到了长安。

  他的胡子已长得很长,衣服也显得很破旧,他住在城里一家小店内,白天在街上闲游,他看见了金霸王高越,并且跟着那安大勇,由此可见那金霸王还“够朋友”。铁芳却避开,没叫安大勇看见。

  晚间住在店里,他就听人闲谈,并且跟店伙打听,知道钦差玉大人早已离开了长安,这时多半已经出了潼关,快回到北京了。又听说戴阎王是回河南灵宝县去了,吕慕岩仍在金霸王的镖店里住着。没听说出甚么事,也没听说小山神柳三喜跟黑山熊是否在这城内,春雪瓶的行踪更是无人晓得,简直就没有一个人提起。

  城内很安静,虽然常有镖头及章马持刀的江湖人、武师们往来,但并没有一件争斗杀殴之事。铁芳在店里住了四天,就离开长安往东走去。长安道东,知道他的仇人更多,所以路上更加小心,但竟未遇着甚么事情。走出潼关,沿路上已看见了新年的景象,行至灵宝县时也未停留,然而却在此听说戴阎王确实回来了,住在城中的宅子里。

  铁芳也不多加打听,只是步履着一层层的黄土高原,傍着那行将解冻的黄河走去。向东又行了约有十日,这天在黄昏的时候,他就到了洛阳了。

  这里,他虽已不认作是他的家了,但确实是他生长之地。城门多半已经开了。他也不想进城,只踏着荒原,直向着“望山村”走,路过早先师父萧仲远所居的那个“鬼洞子”的地方,一看,那间破草屋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当年自己偷着学武艺时的那片旷地。铁芳想起了旧事,又想起萧仲远在祁连山中殉身的情形,真是不胜慨叹。

  又向东走,这条路他早先常骑着“乌烟豹”或“雪中霞”那两匹马走来走去,彼时他是一位花花公子,如今却等于是落魄还家,他心中充满着悲伤。眼看着快要走到村西口了,却听见打更的梆子声,交的正是初更,仿佛他竟辨得出这打更的是谁似的。

  他刚进了村,就见有几条大狗汪汪的叫着,奔向他来了。他就拿着手里的那衣棠里着的宝剑晃动着,口里斥着说:“去!去!咬谁!”

  这几条狗扑到他的近前,却忽然都不咬了,都围着他乳闻,他心中说:“狗倒还能认得我!”就找着了他的大门,“吧吧”打了几下,里面有人很横地问说:“甚么人?天黑了还来打门!”

  铁芳就也带气地回答说:“是我!”但心里却又一想,我是这里的谁呢,我已经不应当姓韩了,家财我也早已分散了,我来此当甚么主人呢?遂就向里边说:“你开门吧,开门你就认得我了。”

  旁边的人说:“这可不行!你不说明白了,我们不能开门,因为现在家里没有主子。”

  铁芳说:“我就是铁芳!”

  里边听错了,更发横了,说,“甚么?街坊?我们这村里可没有你这样不识事的街坊!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的大相公在外边啦!向来是一到天黑,就不开门了!”

  铁芳说:“我就是你家的大相公呀!”

  那人忽然不言语了。又待了半天,才听见里边仿佛有两三个人说话,就听见那毛三的声音说:“你既连马蹄响声都没听见,那可就大概不是咱们家的大相公。”灯光也隔着门缝儿一闪一闪地,毛三趴着门缝向外看了看。

  铁芳就说:“毛三你开门吧,是我。”

  里面的毛三一听,时喜欢得说:“啊!……”

  赶紧就把外门开开了,然而灯光一照,铁芳的这个穿着打扮跟模样儿,他们三个人却又都疑惑了起来。铁芳叹着气迈步进了门坎,毛三高举着灯笼,追着照着又细细地看,他就说:“哎呀!真是大相公!我的老佛爷!您可回来啦!大相公可真瘦了!老了,您的马呢?哪儿去啦?”

  当时那两个仆人也都赶了来行礼,有个老人且从屋中赶过来说:“我早就知道大相公快回来了。

  因为前几天来了一个姓邢的年轻的人,他说是大相公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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