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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程三摇头说:“那不会!那成甚么样子?莫说那样对不起韩兄,就是于我们的脸上也难看,显见不懂得交情。我们明天只想锁上你的手脚,坐车,叫外人看不着你。可是他们又说了,请你也不要在路上喊嚷,否则,他们说,他们可都预备了短刀!”

  铁芳觉得这个东西真恶毒,倘能够奔过去自己一定要把他劈碎,砍拦。但是性命在他们的手里,又不得不压制下了一口气,只说:“由着你们办吧!……”

  黑脸鬼程三就拱手走了。有两个人都持着刀来看守,把一盏灯放在屋里,关上门,人却都蹲在门外边。

  铁芳此时并不愤怒了,只是伤心得要哭,想不到竟因一时的疏忽,落于这种结果。萧仲远,神手张都是残废的人了,都为救自己而舍了他们的性命。自己若真被这些盗贼杀了,其实没有甚么,不过就觉得他们死得更冤了,况且母亲趴在沙漠中岂能瞑目,春雪瓶只怕也要伤心的。想到了春雪瓶他又不禁发急,心说:春雪瓶为甚么不来呢?……到深夜,倒听见门外有人说话了,并且拉开门,探进来老君牛张伯飞的那副恶脸,并见他拿着晃晃的刀被两个看守人给挡住,两人又几乎打起来,后来张伯飞才悻悻然的走了。

  寒风吹了一夜,次日清晨的时候,天气更冷。这时黑脸鬼程三就早已起来了,他先穿上了一件平日不常穿的缎面羊皮袄,青绸棉马褂,骑马进城先拜访了知府衙门的李文案,然后便回来。这时扳倒山陶俊已命人将两辆驿车备好,那个土鳌老九虽已收拾好行李,可是他又说痔疮发了,坐不得车也骑不得马,铁葫芦胡虎就端了他一脚,说:“你就是爬着走,也得跟我们到长安去。”

  铁葫芦胡虎就把他的酒店暂时叫人经营,他也要跟着走这一趟,到长安还得玩几天呢。这“星辰堡”,程三全托付了银霸王,银霸王他不能不傲然笑着连说:“没有事没有事,你们放心吧!你们走后这里若是再出一点事,那就问我,就是春雪瓶来了,咱也一点不怕!”

  其实这是大白天,四边都是他们自己人,春雪瓶连影儿也没有,他又没见过,可是他的心就已“咚咚咚”跳得跟打鼓一般的了。

  那边土鳌老九又握着屁股,皱着眉说:“我这痔疮实在要了我的命啦!上路既难办,在家里看家我也还是不好受。”

  程三却拿着一串钥匙哗哗地响,带着几个拿绳子跟铁链、刀、棍的壮丁到了锁韩铁旁的那间屋内。他又拱手说:“朋友!已到时候了!咱们该走了!给点面子!”

  于是他令人将铁芳的两臂向后倒剪,用麻绳绑上。张伯飞也在旁边了,还给此主意,嫌绑捆得不算太紧,又将铁芳的双腿用较轻的锁链绊上,程三亲自对准钥匙开了那连着石桩的大锁头,又给锁在铁旁的脚下,就跟脚炼似的。

  铁芳的脸色都气白了,可是仍然不发一语,就凭着人连抬带架给弄到门外的车里去了。这里黑脸鬼留下那个钥匙,将其余的一串都亲至里院交给了那浑身素服,掩面哭啼的“七太太”。他又到解七的棺材前去辞灵,还干号了两三声。

  大家用饭毕,这才走,而他们走了之后不多时,老君牛张伯飞骑着马携着刀也急追下去了。及至追上了前面的车马,他可又隐藏起来,他不跟那些人在一起,因他想专等他们疏忽之时或是他们住在店里睡熟了之时,他就再去结果了韩铁芳的性命。

  此时雪后的大道,遍地又是冰跟泥水。程三率领的两辆骤车,头一辆车上坐的就是程三,虽穿着便衣,可是车里预备着一顶红缨帽,平常不戴,非得用午饭和傍晚投店房,他才戴在头上,为的是叫人以为他是官人,押的韩铁芳那是差事,以免使人注意。

  其实这一条路上的人,即不是他们的朋友,也都非常惧怕他们,可是究竟路上的人杂,远路来的武师,或由京里路过的大官,若看见了他们私解人犯,就许要问一问。程三想得最是周到,他就防备下这个了。至于韩铁芳就那么捆着胳膊,锁着脚,放在第二辆车上,由铁葫芦胡虎监守着。

  这个浓须如戟的凶贼,手中永远握着一把牛耳尖刀,暗暗地比着铁芳的肚子,并且悄声说:“你只要敢大声喊叫,我可就是一下子,管叫你的肚子冒出血来!”

  两个赶车的也都是“星辰堡”戴家的恶奴,其中一个还是判官解七的族侄,虽然手里都摇着长鞭子,可是身边也都藏着短刀。

  扳倒山陶俊那精悍的小伙子是骑马带刀,在后一箭之远,好像跟两辆车不是一路的。他跟土鳌老九倒是走在一起,他时时嘱咐说:“不要只回头,留神看着前面,春雪瓶要是来了,也必从对面来!”土鳌老九咧着嘴说:“唉!我的痔疮可真难受呀!现在一骑上马,简直寸步难移了!”

  陶俊拿鞭子抽他,催着他快走。此时铁芳困在车中是咬定了牙关,不央求,不喊叫,也不畏惧,只是想如何挣断了绳子踢开了锁。

  车走得很慢,行了两日才到了扶风县。他们来到这里天色已晚,住的一家店中倒还很宽大,黑脸鬼程三进到屋才戴上红缨帽,随进来的一个店伙,带着点畏惧之色说:“几位老爷们这就吃饭吗?吃面,还是炒几样菜就锅饼吃?”又扭头看了看铁芳,就心说:这个犯人五花大绑,还戴着脚镣,可知犯的罪一定不小,但是看他年轻轻的又斯文,不像是个强盗呀!

  坐在炕头的程三就回答说:“吃面吧!”

  店伙又指着铁芳向他问,说:“这个人也是吃一样的吗?”

  程三说:“吃一样的!别费话!快去给拿去。”

  这时店主人就从外面进来了,推了店伙一下,令他出去。店伙当出屋去之时,还偷着回头看了一眼,带上了门才走的。

  这个店主人年有四十多岁,身材很高,可有点驼背,向着黑头鬼点了点头,悄声问说:“三爷要往哪里去?”

  程三低声说了,又问:“小陶跟土鳌老九在我们后边,他们还没有到吗?”

  店主人回答说:“到了,我给让到南屋里去了。”向铁芳努了努嘴,更悄声地问说:“这个就是……吗?”

  程三惊讶地笑着说:“你这小子的耳风真快,怪不得你的买卖发财!”

  店主人笑着说:“三节莫开玩笑,发财是瞎话,吃喝是够的,不过近两天咱们的朋友们从这里往来的没有一个,不知为甚么事?”

  程三的黑脸就有些变白,又低声问:“没看见甚么岔眼人吗?娘们,骑着马的?”

  店主人连连摇头说:“没有!没有!我也很留心,可是连一个江湖卖艺的毛丫头也没看见,咱们哥儿们也得……”说这话时更低声,又说:“近日可常有眼生的衙门人路过此地,也不知道是往哪个州县来的,也不知是要拿谁的?”

  黑头鬼程三摇着头笑道:“那倒不要紧!”

  待了一会,店主人就出去了,少时就有店伙拿来了灯,他们谈那些话时韩铁芳本来没听清楚,他一心时时只想的是怎样逃走,他只要挣断了绳子踢开了锁,他至少还得要了黑头鬼这小子的性命。只是捆绑着他的双臂的这条麻绳太难挣断,想在墙壁上磨,但又都是土墙,莫说石头棱儿,就连个钉子也没有钉着。如今他看见了这盏灯,心中却蓦然省悟,就想等到夜间,他们都睡熟了之时,自己就悄悄地跳下炕去,这一盏灯,就是把它推在地下,它里边的棉花捻子,只要能够引着了油,它就也还能够燃烧,但是当然不要作出响声来把他们惊醒才好,随后自己就是烧焦了胳膊,也得就着灯焰将身上这绑绳烧断,那时脚底下的锁链也就好办了,可以先结果了黑头鬼的性命,再由他的身上去搜钥匙。

  当下,决定了主意,可不动一点声色,并故意不看那盏灯。少时面送来了,程三端着碗用筷子挑着面条,他一边吃着一边跟铁葫芦胡虎说着闲话。待了会,那驼背的店掌柜又进来了一次,跟他们又说了一些话,这个开店的原来也是畏惧春雪瓶。

  黑头鬼程三却连连摇着头说:“不要紧!不要紧!我就专等着在路上把她生擒,一块儿带到长安送礼去!”

  他哈哈地笑着。店掌柜出屋去了之后,他就将门闭严,并且用桌子顶上,他又嘱咐胡虎说:“你可别睡!你实在困极了的时候,你就先叫醒了我,你再睡!”

  铁葫芦胡虎答应着。程三却又向着铁芳一笑,说:“朋友你也歇着吧!没有其么,等到了长安,我们大家请你吃酒!”说着,“噗”的一下吹灭了灯,这可叫铁芳心中的计划完全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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