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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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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眼睛盯着韩铁芳,见韩铁旁的面容先是一阵惊讶,继而又现出忧愁,惨然低着头叹了口气。 春雪瓶却笑着说:“我真高兴!我爹爹虽死,但她半生的宿愿总算得偿了,她这次往东没有白去,母子居然见了面。” 韩铁芳听到这里,不由惊讶的瞪起了眼睛,春雪瓶嫣然的笑了笑,笑过之后,忽然又正色说:“玉钦差之处我也替他说明了,他答应要照拂你,所以你千万不可太为罗某之事生气,不可把事作得过其,耽误了你自己的前途。甚么事你都放心好了,都由我办好了!我不怕!办完了这些事,就算已酬答了我爹爹育我之恩,我的身子就更闲散,心更畅快了!” 韩铁芳把马向前催来,急急地说:“姑娘你说的这些话,我还不大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详细的跟我说说吧!” 春雪瓶却又笑着,向两边看了看,说:“你看,这地方人来人往,都向咱们这边直看,能容许咱们说话吗?而且……”又小声点说:“城里的事,现在还甚紧呢!” 韩铁芳面带愁容地说:“只说一两句话就行了,请你告诉我,春前辈她到底是我的甚么人?” 春雪瓶微微地笑说:“这可又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完的了,但是这好办,不要忙。我叫我姨娘绣香到尉犁去等你,她比我知道得详细,将来你去了,她必会告诉你,再见,你多保重了。” 说至此处她拨转马头,离开了这片田地就往大这走去,西面的车辆和东面的行人也都已来到临近,韩铁芳不但不能去追雪瓶,反而急速躲避。只见春雪瓶在马上扬鞭回首,又向他一笑,便策马迎着西风,飞似的往东去了。他这里反拨马往南,他的心里涌出一种酸苦的滋味,他的两眼发酸,眼泪籁歉地落下,都落于马背上。 这匹马就是在大漠相伴着他,将病侠送终的那匹马,他恍恍憾憾回想当时的情景,就觉得伤心。 暗暗地想:玉娇龙,她果然是我的母亲吗?过去,十九年,不!二十年前到底是怎样的一场遭遇呢? 为甚么上次在路上相遇,她既然看出我是她的儿子,可又为甚么不早跟我相认呢?她没有认我,但我现在到底应不应当认罗小虎做我的父亲呢? 他不觉着已走出了很远,回首再看北边的那股大道,心想:春雪瓶此时大概已回到城内去了,只恨自己不能追她进城去,她……想到了这里,不禁就止住马,凝住神,眼前幻出了春雪瓶倩笑的影子,心中油然发出深切的爱慕,更想到了母亲玉娇龙生前的深心,和父亲罗小虎于监狱慷慨地说出的那些话,都是主张叫自己与春雪瓶成婚,成为永久的伴侣。春雪瓶对自己未尝无情,然而自己又怎么能够呢?……越想越是烦恼,把脸上的泪擦了擦,就转马往西北走去。走了半天,方才望见了那兴隆镇,他怕镇上的人对他注意,就赶紧下马,一手提鞭,一手牵马,慢慢地往镇上走去。 这个镇铺户不多,因为离着迪化城太近,往来的人虽必经此地,可是都用不着在此歇足,店房也就更少。韩铁芳找到的真是一座破陋的小店,前面只有两间门面卖面卖酒,跟黄羊南子刘大的店差不多。 韩铁芳牵着马到门前,里面的掌柜头上包着一块破手巾,露着黑牙,隔着冲向他笑问说:“你从哪儿弄来的这匹马?” 韩铁芳说:“刚才在城里跟朋友借来的,我预备在这里歇几天,好往伊犁去,牵到院里去行吗?” 掌柜的说:“你既牵来了,我还能够不让你拉进去?可是我们没工夫给你喂,你得自己买草料自己提水,马粪可得给我们留着,我们烧火可用。” 韩铁芳点点头,就拉马进来,到了那极窄的心院里,里面只有店家养的一头驴,他就将马跟驴放在一块儿。他回到住的那间连窗户都不完整的小屋,扔了鞭子,坐在炕上抱着头又难过了半天,才渐渐地扬起头来,又详细地斟酌了一番。觉得不行,无论如何,对于春雪瓶我是不该再生爱慕之心的,罗小虎虽系我父,但他于我并无半点养育之恩,我这次准备救他,还是为尽友谊,非报父思,将来见了绣香,我也只须问明了过去的种种事情,不必再对前尘悲伤,也不必再在新疆流连,我还是走。固然不必再住祁连山去了,也不回洛阳,但我还是要走,离开这天涯,我要投往海角去。 他立起身来,到了院中又对着那匹马发了半天呆。恐怕它饿了餲了,他就先找着水桶,到墙的那士井旁绞了一桶水,然后又到外面的一家草料铺里,买了一袋草料,回来就喂这匹马。 由此他就在这店里住着,白天他怕有人认识他,所以只在院里呆着,连前面的酒饭座他都不去。 晚间,掌灯之后,他例必要到前面,找个没人的桌角去坐坐,那昏黯的灯光也照不清楚他的模样,掌柜的跟他开玩笑,他也不理,只注意听那旁边几个喝酒的人谈闲话。这多半是本地的人,不过他们常有人到城里去,便把城里听来的事作为谈话的资料,可是也听不出甚么来,更没听见他们口中说说春雪瓶,消息是一点也没有。 一连五天过去了,韩铁芳想着春雪瓶必已离开迪化城了,可是她毕竟是去还没有?罗小虎到底怎么样了?仙人剑的伤好了没有?甚么老君牛张伯飞等人到底来了没来了他一点也打听不出,心中十分焦急,便于每天黄昏时分悄悄地出了店,到镇街上,也到街外的大这路上站着,徘徊。但是所见的只有从西边来的一些车马、客商,他们都忙忙碌碌地往省城去赶,并不停留;再见的就是暮色沉沉,余露西落,秋风凄紧,木叶凋零,镇上村间,一团团的炊烟飘向空中,少时也即消散,寒鸦似是自城中飞来,投往远林之中,可也没有给带来城里的一点消息。 他整天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那匹黑马也太不老实了,整天拿蹄子踢地,夜间昂首长嘶,有时还欺负它旁边的那头草驴。仿佛他本是越关山走大漠的一匹神骏,把他囚在这窄院子里,它如何能受得了? 到了第七天的晚间,这镇上突然热闹起来了。来了一些客人,每个人都有马匹,有简单的行李,这些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哈萨克人,一共大约来了二三十个,分住在镇上的三四家店里,这里韩铁芳对面的那小屋里挤满了五个。他们连这里的茶饭都不用,自己带着碗,自己提水烧火做着吃,他们还互相往来,这个店中住的到那店中,那边的却又往这里来,“咕碌刮啦”地说着哈萨克话,别人一句也听不懂,他们的皮靴子沉重杂乱地响着,扰得全镇不安。 韩铁芳十分惊诧,觉得这些人来此必定有事。就问店掌柜:“这些人全是干甚么的?” 店掌柜的却倒像是看惯了似的,一点也不迟疑地说:“这些都是哈萨克人,都是做生意的,他们大概是才从东边贩完了牛马回尉犁城,然后往伊犁去。他们现在都很有银子,腰里都肥极啦!我们这镇上很难得遇见他们这些主顾,他们真肯花钱。” 言罢又露着黑牙笑着,并且推了韩铁芳一下,说:“你往西边白家店里去看着好不好?那店里还住着几个哈萨克的娘儿们呢,嘿,比咱们这里的娘儿们可标致得多了,她们全都会骑马!” 韩铁旁的心中越发怀疑,因为看着这些哈萨克人都不像是才作完买卖回来的,个个全都精神兴奋,揣着一肚子气,仿佛是要杀几个人吃了似的。并且听到店里喝酒吃饭的人说:“两边昌吉,呼图壁,以及现在的迪化城里,全都来了哈萨克人,都住着不走了。” 在这里住的这一个哈萨克人,见了韩铁芳,就不住的拿眼直瞧,并跟他的同伴悄悄说话,于是有好多的人仿佛都注意上韩铁芳了,弄得韩铁芳益发不安,走既不能走,住在这里,又永远得心惊肉跳,草原赛马,尉犁城外恶斗之事,那一幕一幕的惊险情形都不断地在他胸中复映。他白天连小屋都不敢出,夜间宝剑永远放在身畔,同时,院中的那匹黑马叫他们着见了,他们像是没有一个人不认识那匹黑马。 幸而并未追问来历,只是当作神仙一般地敬重那匹马,草料跟水倒不必韩铁芳去喂了,他们时时有人照管,还轻轻地刷那马上的毛,有人牵出去溜溜,一会儿又给送回来。镇上的马也骤然比往日多了,晚间阵阵的西风吹来,处处有马嘶叫之声,韩铁芳细细观察,才看出这些个哈萨克对他似乎并无恶意,才略略地放下了心,又想要向这些人问问“秀树奇峰”,但又觉得自己只会这一句,他们答覆出话来,我也是听不懂;再说哈萨克人的脾气我摸不透,倘若因问春雪瓶而招出莫大的纠纷来,那就更不好了!因此就不敢言语,但精神却时刻都很紧张。 又过了两天,忽然听说:“在省城里捉住的那名大盗半天云罗小虎,快要起解了。因为伊犁将军给抚台来了公事,一定要把他解往伊犁,究问他二十年前在沙漠里所犯的那些案子,并听说他早先在北京还作过案呢,要判他的罪名。” 于是镇上的人都兴奋了起来,天一亮就起来,店房的窗户也不关,许多人到这里也不喝酒,专为等着差使由此经过时,好看一看那“半天云”的丰姿。 有人说:“大概是个漂亮人物。” 有人又说:“听说比魔王长得还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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