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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第七回 万里天山双剑腾起 无边大漠小龙飞来

  这段旷野直通库尔勒城,南来北往的车马行人很多,地下尘上很厚,被秋风卷起来刮在白衣棠上就立即变成灰色的。

  萧千总的眼睛也刮进了土,闭着眼百流泪,喊着说:“慢着点走吧!忙甚么呀?反正不到半个月准能赶到迪化就行啦!”

  车上的绣香已拿出三条绸帕来,她自己蒙了一条青的,幼霞蒙了一条红的,雪瓶蒙了一条花的,绸帕罩在乌发之上,被风吹得飘飘地动,越发显得她们美丽。往来的人都十分注意他们,可是一看,便都吓的了不得,都赶紧向道旁去躲避让路。

  这时他们的车马分开了,雪瓶与幼霞并骑,两人不住地小声儿说话。

  萧千总闭着一只眼,直骂说:“才走这么几步,就有这么大的风,要到了沙漠里可该怎么办?”

  牛脖子赶着最末的那辆车走着,他摇着头说:“不要紧,由这儿往迪化只过黑水潭,不必走沙漠,绝遇不上大风。”

  萧千总说:“我在新疆作了半辈子官,虽没走过大戈壁,可是迪化城也去过无数次,道路比你熟得多。只是,我倒不怕,再走几天就得过天山,那我可真有些胆怯!”

  一路谈着话,傍晚时就到了库尔勒城,就在这里用毕午饭,搭牛皮筏渡过了孔雀河。顺着驿路偏东向北走,却是遍野的葡萄,叶子铺在地下,如一片绿海似的,而每一族的叶子底下,都挂着大串的葡萄,车夫都下来摘了很多,萧千总叫车停住,拿了他的一件旧马褂,满满摘了一马褂葡萄,说是预备沿途给姑娘解渴的,他自己当然是大吃而特吃了,牛脖子也大解其馋,也没有人管。

  越往北风景越好,果林极多,都像没有主人似的。

  日色偏四时,来到了一个小镇,雪瓶就问:“离焉耆府还有多少里?”

  赶车的说:“还有三十多里。”

  雪瓶催着说:“快走吧!为其么不赶到大地方去歇息呢?”

  赶车的“谈虎色变”地说:“狼太多,不遇着便能!如若遇见便绝不止一只,至少是二三十一群,多了能有一百多。”

  那牛脖子跑过来说:“其实我看倒没有甚么,咱们车多马多,人又多,都带着家伙,怕甚么?连夜走也无妨碍!”

  雪瓶倒觉得这个人说话胆气很壮,就想自己的爹爹无论是过沙漠、走高山,她常常是独自深夜行走,可是二十年来也没出过一点事,她口中从来没说过其么怕狼、怕虎的话,而自己也不是深夜没走过路,哪能像车夫们所说如此之甚?她于是就发怒地说:“不行!不能够歇!往下走,今天非得到焉耆府不可!”

  这时,萧千总早已经下了马,并且马鞍都摘下来了,他摇着头说:“我可不敢黑夜里走,我饿啦!趁早吃饭,歇一歇是真的!姑娘别任性,出了门就同不得在家了。那不是库鲁山,孔雀河,那都能算咱们的家,这条路你没有走过,绝对跟咱们那儿不一样!”

  幼霞也下了马,拉了雪瓶一下,说:“下来吧!就在这儿歇下也好,忙甚么?早一天晚一天到迪化还不是一个样?反正三爹爹病在那儿,他绝不会又上别处去。”

  绣香也下了车,笑着向雪瓶说:“赶车的他们比咱们知道路上的情形,他们的话不可不听。”

  萧千总又大声嚷嚷着说:“这个市镇也不小,为甚么不趁早在这儿我家店房,歇一夜,是又稳妥又舒服。”

  雪瓶驳不过众人的意思,也只得下了马,心里却真不高兴,觉得自己只听爹爹的话。听绣香姨姨的话,那还是因为面子的关系,如今却连车夫的主张都得顺从,真是岂有此理!她生着气,虽然没有发作,但脸儿却往下沉着。萧千总却高高兴与地去找店房,这里的店房一共有四家,可都是低矮的小土房,院子也极为狭小,连马棚的设备也没有,三辆车虽然能够放在门外,但雪瓶主张无论如何得把马匹牵进店里来,系在门外,她不放心。

  当下萧千总商洽好了一家店,只把黑、白、红三匹牵进院里,其余的驿子、马、车辆就都在门外。赶车的也就都预备睡在车上,那牛脖子却手脚儿很勤敏地在院中卸鞍、喂马。雪瓶看着那匹黑马,又神驰了一会,不禁暗想:这匹马将我爹爹驮出了玉门关,如今半年了,只有它独自回到此地,人却已不见,这总不是个吉兆吧?包袱跟行李也都由萧千总指使店伙们给拿到店里,他跟他太太绣香住一间房,而雪瓶是跟幼霞住在一间屋内。

  晚饭后,天渐渐黑了,屋中已点上了油灯,这油灯可比她家里的蜡烛暗得多了。砌了一小壶茶,姊妹俩坐在炕头休息着闲谈。

  幼霞就笑着说:“我觉得还是出来玩好,因为能见许多事物,到迪化能多住些日,叫三爹爹带着咱们两人到各处去玩玩,那才更好呢!……我将来一定还要上一趟北京。”

  雪瓶也们着嘴儿笑了笑说:“我也是想往远地方去,我不大喜欢新疆啦!”

  幼霞说:“其实新疆也不错,听说东边的地方都没有这么宽敞,东边的人也羡慕到咱们这地方来,不然,你想那姓韩的,他是东边的人,可是他为甚么给三爹爹送东西回来,那是因为他自己也想来这里。咱们因为是在这儿生长的,住久了,才觉得不好!”

  雪瓶听了幼霞的话,她的眼前忽又浮现出那姓韩的英俊少年的影子,她深深地关怀那个人的生死,不禁有些痛心。

  幼霞突然拿手打了她一下,问说:“为甚么你又皱眉?我看你心里有甚么事似的,近两年我看你好像变了样子,记得你十七的时候我十五,三爹爹带着咱们到山上打猎,那时山上满是雪,你一个人在前跑过了两座山,三爹爹大声叫你,怕你滚下去跌死,你都不听,你只是哈哈地笑。你还放鹰,抓狐狸!……现在你真成了小姐啦!”她的白润的微胖的脸歪着,鼓着小嘴,瞪着明丽的眼睛。

  雪瓶的双颊却不禁烘起来两朵红云,也以更明丽的眼睛反瞪她,说:“你知道甚么?……我的心里不痛快!”

  幼霞说:“这两年你都不痛快?”

  雪瓶点点头,神情黯然地说:“难道你会不明白我?这两年来,我爹爹在家除了发愁,就是生病,话又不对我明说。我的心里怎么能够痛快,高兴?如今……我还总有点心里不安似的人万一要是到了迪化,找不着可怎么办?”

  幼霞说:“一定找得着,赛八仙的卦没有个不灵的。”

  雪瓶把眉皱了一皱,又说:“还有那姓韩的……唉!”

  幼霞越发瞪她,并且含笑闭着嘴,鼻子哼哼了两声,又把脸儿低下说:“我明白了!……”

  雪瓶突然用力推了她一下,幼霞躺在炕上拿手绢捂着脸格格她笑,雪瓶劈手将她的手绢揭开,趴在她的脸边说:“你不能胡说我!我是想,姓韩的既是我爹爹的朋友,他们在白龙堆遇见大风失散了,来送东西,也是一片好意……”幼霞笑着。

  雪瓶又说:“我就恨那天那些人在里边乱搅!”

  幼霞忽然正色说:“可不准你说:咱们细细评一评,那天姓韩的在赛马的时候搅乱,要按照我们的老规矩,就得把他弄死,他还偷了人家的马,又抢去了我姊姊的马!……”

  雪瓶说:“那些事我不管,不过我觉得他去找我,倒是一番好意。当时大家就应当别嚷嚷,叫他跟我说明详情。”

  幼霞说:“这也容易,我姊姊已经找他去啦,他绝没有我姊姊的路径熟,我想一定能把他捉回来,咱们由迪化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看见他:你放心!”

  雪瓶说:“我不是不放心,只怕你姊姊把他捉回去的时候,你们那些人一时气忿,就许把他打死,那不是把好人给害了?”

  幼霞也愁闷了一会又说:“我想有我姊姊,别人不至于把他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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