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王度庐 > 龙虎铁连环 | 上页 下页


  待了会儿,走出来一个人,到栏杆旁,向下叫着:“伙计!伙计!快给我打脸水来!我这就要过江去了!”

  这里,飞环赶紧伏下了身,隔着栏杆看对面的栏杆里站立的那个人,是一个男子,身材细而健壮,因为有雾与尚未尽退的夜色,看不清模样,可是,好像是一个年轻的人,喊了两声,楼下有人答应了,这人才回到屋里,屋里的灯光很亮,人影在窗上浮动,好像这个人是在更换衣服了,收束行囊了,飞环女就从这样用纤足轻轻地在楼板上走着,毫无声音,而且迅速地到了对面的窗下,窗格的下面糊着纸,上面却糊的是罗纱,她就轻轻上了窗台,直着身,隔着纱,向屋里看了一眼,只见桌上的锡灯台,灯捻儿很大,所以很亮,屋里的一切器具都新而贵重,壁间还有字画,床帐雪白,被褥也是锦缎的,这个男子穿的也都是绸缎的短衣长裤,虽然还没有梳理辫子,没有洗脸盥口,但是已经干净极了,他正在收拾行李,但他的行李,倒不是说他有什么金银,而全是些干净而又整齐的东西,还有几套书,可见这人的才学很好,书这种东西,飞环女自幼至今,就没见过几次,她老恨她不认识字,可是在竹香岭,就看不见一个字,也没一个人认识字,现在屋里的这个人一定认识不少的字,可以比得了状元啦!

  这样想,不由得羡慕,但是又见这人的行李旁边,床上,也放着一口带鞘的刀,是红绸子的刀衣,比她这绿绸子的刀衣仿佛更好看,她就不由得一惊,心说:莫非这个人就是“白面侠”?她不由得忿怒扳刀,立时仿佛就要用刀劈碎了窗户,闯进屋去,杀这白面侠,但是白面侠一转脸,要到桌上去拿一件什么东西,他此时是行意匆匆,自然没想到窗外有人,但是飞环女却把他的正脸、模样,看得非常的清楚,心里就惊讶,心说:这个人原来是个白面书生。

  长得模样又好看,一点也不凶恶,不像是个行凶作恶的人呀!更不像是赃官的儿子呀?她本来不知道什么叫赃官,不过是听她妈妈如此地说她就以为赃官长得一定很难看,儿子也一定很丑,却没想到还长得这么俊,她可就迟疑了,她想:千万可别做错了事,要不然我一定要后悔死了!所以她就轻轻地下了窗台,而发了一会儿呆。

  听屋里的白面侠又喊着说:“伙计!伙计!……”

  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还不打来洗脸水?”

  他很急躁地又要走出来叫,飞环女却赶紧飘上了楼房,将刀隐藏,把那带着棉套的圈,也不敢捱着屋瓦,其实也发不出什么响声,她就爬伏在屋瓦上,但是她的一只脚却登住了瓦栊,这,只要是有一点事情;或被人看见了,她立时就能够跃起来,她向下面看不见那白面侠的动作,只听仿佛是开了屋门在喊:“伙计!伙计!”

  又听得楼梯响,是伙计送洗脸水上楼来了,白面侠生着气地说:“你非得让我叫好多声,搅别人睡觉吗?为什么不把水快送上来?”

  伙计说:“少太爷你这么早就要走也没有船呀!”

  白面侠说:“船我昨天就讲好了!”

  伙计说:“其实少太爷也不必忙,那庞大凯绝不敢再找来啦,听说通远镖店的飞猴杨六,还要给你赔罪来啦!”

  白面侠怒气冲冲地说:“我怕庞大凯吗?天下的人我谁也不怕,我要飞猴杨六来给我赔什么罪?他来了,我也一定把他踹出去!”

  这时房上的飞环女听了,却也不禁的生气,心说:啊呀!原来果真是这么一个又骄傲,又凶横的人?我非得……本想要下去拿刀就把他杀死,但又想:还得弄清楚了,听他说的话是可气,但看他长的模样又真不像坏人,我费点工夫,索性跟着他过江,看他究竟是怎么个人,要不然,不惩戒惩戒他,我妈妈必定生我的气,但我若惩治错了,害了好人,可又上了庞大凯的当了,庞大凯长得多难看,他倒许是个坏人呢,他挨了打,也许是应该挨的,这白面侠还许是个侠客呢,不过他说的那句:天下的人他谁也不怕,这可令人生气,无论他是好人,是坏人,我也得给他个厉害看看,叫他先得怕我。这,不忙,过了江再说吧……

  心中决定了主意,于是飞环女就站起身来,顺着屋宇,敏捷地又往外走,顷刻之间,她又离开了这利进号,脚落在大街上,这时雾虽然还很大,天色却有点发白了,那老水鸟还在这门口等着她,见了她就问:“怎么样啦?事情办完啦?咱们回去吧?”

  飞环女摇头说:“还没办完,那个人快出来了,他要坐着船过江,咱们的船也紧紧跟着他,你们别图懒,我叫你怎么样,你们就得依从!”

  老水鸟连连打着哈欠,又点头,说:“依从是得依从,可是我困啦!一夜也没睡觉。”

  飞环女说:“别说废话!把我的东西先给我拿到船上去!跟你兄弟在船上等着我!”

  说着,她就将她的刀和她的“圈”,都交给了老水鸟拿到船上去,她此时手里没有一件家伙,就在这门前徘徊,等待。

  里边的白面侠洗一个脸原来真费时间,也许他还得重新打辫子,或是换衣,打扮,真像是个出阁的大姑娘了,这是过江,他一定是要回凤阳府,又不是要到“婆婆家”里去……所以飞环女在这里不住的冷笑,天色已经亮了,雾虽仍然弥漫,却也显得薄了,江上,一些船上的人都已经起来了,卖零食的都担着担子向着船上的人去叫卖。这时候,利进号才开了半扇门,出来了一个伙计,拿着的行李包儿并不大,可是牵出来一匹白马,这马一定是白面侠的,飞环女一看,心里就不由得有点儿着急,暗自想:他真是一个少太爷,到江南来,还自己带着马,可是要过了江,他骑上了马,我可怎么追他呀?……

  又一想:这不要紧,不容他过江,在江心,我就得把他看个明白,或到他船上去问个明白,只要他是个坏人,我就不能饶他的性命,可是,要是一个好人呢?就真叫我为难了!于是就更用眼睛盯着,见那伙计就把那行李和马匹,都送到一只船上去了,那船似乎是预先包下的,所以没装着货,也没有别的客人,这时候白面侠就从里边出来了,还有像那米行的掌柜子似的人往外送,白面侠也不怎么客气,只点点头,行意匆匆的就往船上去走,后面另有一个伙计追着送给他一口连着鞘的“朴刀”,他却接过刀来,笑了笑,说:“我有这个没这个都不要紧。”

  说时他就上了船,船也撒了跳板,他的眼睛似乎就没向两旁去看,所以没有看见飞环女,飞环女却也跑到老水鸟兄弟的渔舟上,就急急的吩咐着说:“追!紧紧追着那只船!”

  她站立在船头用手指着,老水鸟小虾米就急急地鼓桨,小舟如飞一般地冲破了江浪,一直追去,但是那只大船,第一没有货物,第二客人少,可是驶船的人多,所以驶得更快,他们这只小渔舟无论怎样使力气,也是追赶不上,并且,因为江上的雾,依然弥漫,越看那大船的影子越模糊了。

  老水鸟就着急地说:“咱们追不上可怎么办呀!”

  飞环女说:“船追不上也不要紧,只要过了江,你们能够给我找一匹马就行,我就能追上他!”

  老水鸟却咧着嘴说:“我活了半辈子净在水里,马我连摸也没有摸过呀!”

  小虾米也说:“我倒敢骑水牛,可没骑过马,见了马就怕,因为我看他一定能够摔人?”

  飞环女却很生气地说:“就追吧!快追吧!如追不上,我可就回去告诉我妈妈,说是你们把他放走的。”

  这兄弟二人一听,可都慌了,全都害怕那老太太赛隐娘,所以就越发使力气,在江雾中,在江波上,就奋力地向前去追,船都几乎翻了,半天之后,江雾渐散,他们才到了北岸,然而人家那只大船,已经先到了这里,白面侠已经牵马携刀上岸了,飞环女大喊一声:“别叫他走!”

  未容老水鸟搭上跳板,她就向岸上一跳,想要去追,但是人家白面侠,早已上了马,鞍旁刀鞘磨铁磴,手里丝鞭指征途,过江往北,正是往凤阳府去的大道,那白面侠骑着白马很快地就走了,她这里飞环女是干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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