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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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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村中的果樹生滿了綠葉,結著很大的果實,附近的田禾也都長得很茂盛,村中人都十分閒散。可是一見陳二爺回來了,缺少了一隻左手;而且隨來了徐飛和兩個面生的人,另外還有個很瘦很黑的小孩,只少了陳正仁、楊大壯二人,就齊都驚愕了。陳仲炎感慨萬端,向村中父老點首問好,卻不多說話,就一直進到家內。張雲傑現在是只想再見秀俠一面,可是沒有見著。徐飛把他跟宿雄讓到一間空閒的屋子裡,大熊在門口跟村裡的孩子們玩上了。 此時天色尚早,還沒到午飯的時候,張雲傑時時推開門去看,只聽院裡有一遍哭聲,出入的鄰居和親族們,都低著頭擦眼淚。張雲傑非常難過。午飯後,就見徐飛換了孝服,進屋來向宿雄說:「二叔現在就要帶著咱們到墳上去祭奠,可是張兄也去嗎?」宿雄說:「他是一定要去的,舊事不說了,將來他就是陳家的女婿啦!」 張雲傑自覺十分慚愧,就說:「倒不是為這個原因!只是,陳老伯父是當年的一位英雄,江湖上有名的前輩,我既然來到此地,便應當去拜祭一番。」說話之時,只見由裡院出來了一行人。頭一個是陳仲炎,他雖沒穿孝,可是放聲大哭,一隻胳臂下垂著,另一隻臂被人攙扶著。在後面的是他的夫人、他的女兒和他一個小兒子。另外還有一個身穿重孝的姑娘,被鄰居的兩個婦人攙扶著,這就是秀俠。 她哭的最是厲害,因為這是陳伯煜死後四年,第一次報復了仇恨,全家舉哀之日。又加了陳仲炎斷臂,陳正仁、楊大壯都為此事慘死於外。所以越發傷了大家的心。幾乎滿村的人都哭著,都往村外陳伯煜的墳墓弔祭去了。 張雲傑已然跟隨著走出了村子,但他見這種情形是太悽慘了,使他也不禁眼淚汪然而下。就想:陳伯煜生前必是個好人,只為了一口寶劍賈禍致死。想當時自己的父親寶刀張三,不定是怎樣的殘忍?後來他死,確實也是不冤。自己是兇手的兒子,雖然如今兩家仇恨都已解開,但自己有什麼顏面在此招親作婿?心中既痛且愧,就退身回來。 趁著一干人都哭著在墳致祭,村裡幾乎都沒有什麼人;張雲傑就備好了自己的馬匹,收拾好了行李,然後給陳仲炎留下一張紙條;找著了大熊,把他抱上馬去就走,連頭也不回。身邊遠遠之處,仍有群哭之聲,悲哀淒切送入他的耳鼓;張雲傑加緊揮鞭,離了新蔡縣一直北上。 張雲傑帶著大熊這孩子往北去走,因為天熱而且大熊受不得馬顛,所以他跑一跑就要歇一歇。走了七八天,方才到了朱仙鎮。正在走著,忽聽身後有人大聲叫道:「張雲傑!你還不站住!我給你送親家來了!」張雲傑驚愕得趕緊回頭去望。卻見是身後來了三匹馬,兩黑一白,黑馬上是宿雄和徐飛!白馬在最後,馬上的人穿著青衣,正是秀俠。 宿雄催馬來到張雲傑的近前,他就哈哈大笑,說:「冤仇都解了,喜事到了臨頭,你反倒撒腿跑開。難道陳二爺說出了話又不算嗎?你應了又不應麼?好了!我本想把親事給你送到北京去,現在既遇見你,我們就不管了。我們還要趕往大名府去運陳正仁跟楊大壯的靈柩,再會!再會!」說著,他跟徐飛的兩匹馬就越了過去;二人回首在馬上抱拳,齊笑著向他們賀喜。少時兩匹黑馬向北去遠了。 這裡張雲傑反倒極為慚愧,抱著大熊下了馬,就見秀俠緩緩的策馬過來。她先問:「你既在海潮庵跟我說了那些話,為什麼又答應了我叔父許親之事?既然答應了,並且你已到了我家中,可為什麼你忽然又不辭而去?」說的時候露出來幽怨。 張雲傑嘆氣說:「因為陳二爺自己傷了胳臂,我才知道他為人的恩怨分明,這才答應了親事。但一到你們家裡,我見你們祭墳時那樣的痛哭,我又覺得冤仇難解;但過去的兩家遭遇都是太慘了,恐怕誰也不能忘記,我才帶著這孩子走了!」秀俠問說:「這孩子是誰?」張雲傑說:「這不是外人!」遂又把紅蝎子拖孤之事補說了一遍。 秀俠不禁掏出手帕來擦擦眼淚,下了馬,親熱的拉住這孩子的手,問他說:「你是不記得了!你小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張雲傑說:「現在一往的事都不要再提了!我們把這孩子帶回家去,應當視如己生。只是,我們成親,是否還要辦事呢?」秀俠的臉上微微的一紅,說:「依著我,我一定要往海潮庵去落髮,現在都是奉我叔父之命。我叔父叫我到你家裡去,他說是一載之後再歸寧。」 張雲傑聽了秀俠這話,他對於陳仲炎愈加感佩,遂又向秀俠解釋那天自己在海潮庵前說話的寡情。秀俠卻著急說:「不要再提啦,連昨天經過的事也不要再提了!今天算是我們頭一次見了面。」張雲傑笑了,卻又暗暗嘆息著。於是二人上馬,輪流抱著那孩子,在炎天大道之下,隨走隨談話。漸漸越談越近,恢復了二人昔日的情愛,全都解開了多日的愁顏。 不過張雲傑仍然有一件不痛快的事,就是秀俠的馬上帶著兩個包裹:一個是她隨身的衣物,一個卻是她叔父嬸母和親友村人們送她的妝奩;並有一雙陪嫁之物,那就是「蒼龍騰雨」、「白龍吟風」兩口寶劍。秀俠說是她叔父陳仲炎叫她帶走,為的是她與張雲傑夫婦二人各使一口。雙龍劍本是兄弟劍,但此後若改成為夫婦劍、雌雄劍,或者自然就免去了善惡之說。 張雲傑對白龍劍無甚話說,但對於那口蒼龍劍,他實在是心中憤恨,就想把它毀個乾淨。但又知道那口劍的鋒利,即用千斤之重的鐵鎚,也難以將它砸斷,投之洪爐也未必立時就溶成為鐵。真是一塊頑鐵、一件兇器!為了它,……張雲傑真不敢再想往事了。走了一天,投店歇宿,一早起身就來到黃河南岸,呼來擺渡,載馬過河。當渡船走到河心之時,只見濁水蕩漾,看不見底,不知有多深,而且水勢流得很急。 秀俠坐在船板上想起了她上次夜渡黃河,在船上殺賊之事。記得那天渡過了河到了老龍鎮,在店中就與張雲傑見了面。她抬起頭來看了看牽馬在船上站立的張雲傑,雖容顏較前憔悴,但英俊依然;昔日是路人,後來為仇家,今日竟成眷屬,她心中一陣柔情撩蕩,卻又有些感嘆。可是,突然間,見張雲傑由馬鞍旁摘下了那口「蒼龍騰雨劍」,瞪目咬牙,高高將劍舉起,一下就投入了河中,當時光芒鋒利的寶劍沉入了河底。 秀俠臉色大變。張雲傑卻笑著說:「這樣,我的心算痛快了!」秀俠見張雲傑將寶劍投入水中,她就明白了張雲傑的用意;當時沒說什麼,只是不禁一陣傷心。船伕們很覺得詫異,那孩子卻覺得好玩。過了河,沒有了蒼龍騰雨劍,張雲傑反倒十分歡喜。 行了十數日到了北京,六里屯中景況依稀,家人還都照舊操作,主人張得寶(寶刀張三)已經在新買的大墳地內葬埋了,主婦還照舊抽她的大煙。她認為這是「冤冤相報」。她丈夫是該死,不過兒子張雲傑一回來,而且攜來個年輕俊美的兒娘,她倒是忽然增加了一些喜歡。雖然家裡的來陞、張福等人都認識秀俠,都可以大略猜得出來怎麼回事,可是張雲傑隱瞞著他的母親,只說:「秀俠是他師父諸葛龍的女兒,師父將女兒配給我了。」那孩子大熊,只說是一個友人遺下的孤子。 草草的請了櫃上的人和近鄰,吃了一次喜酒,張雲傑與秀俠便結為了夫婦。秀俠梳了頭,成了少婦的妝束,終日不出門戶,只是事奉婆母,和撫養那故人之子。他們夫婦因為經過了無數的患難,所以極為恩愛。並且鑑於江湖仇殺的可畏,張雲傑決定不與江湖人來往;他只是照管城裡的兩個買實,並經營田莊。 一年之後,張雲傑促秀俠歸寧。此時紅蝎子的盜眾已然消滅,翠環隱於山村,已然抱了孩子。他們到了新蔡縣,見陳仲炎體健猶昔,雖然缺了一隻左手,可是仍然要天天練武,對待姪女和姪女婿倒還好,往事是一概不提。此時秀俠已有孕,在娘家生了個男孩,住了一年多,便將孩子交與嬸母撫養,叫他姓陳,作為是陳伯煜之孫,並將「白龍吟風劍」留下,以取吉利,然後夫婦又北返。 此時大熊已然入塾,連他自己也不知他父親原是當年的一個大盜,他的母親更是名震江湖縱橫數省的女盜紅蝎子。歲月如流,沒有了那些仇殺毆鬥的事,他們的生活便也都無事可述。因此,「風雨雙龍劍」這部小說,只好擱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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