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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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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振奮著已然疲倦了的精神,鞭著那喘吁吁已竟不能快走了的馬,又走了五六里,天色就亮了。眼前有一遍房屋、街道,知道又是一處市鎮,她就又緊緊揮鞭;少時走進了市街,就看見一家店房,門首掛著笟籬,土牆上寫著「彭家老店」。 這時店中的雄雞正在喔喔的啼叫,店門開了,一些揹包的、擔貨的、坐車的客人都往外動身了。秀俠卻睏眼矇矓的牽馬進去,所以店家很是驚詫,接過馬去就問說:「大嫂,妳是走了一夜路嗎?」秀俠說:「你就不用問了!快給我找個單間,我要歇息。」店家見這位姑娘很橫,而且帶著寶劍,一身青,腰間又繫著綢帶,不似普通的婦女打扮。他們雖然不敢多問,可是臉上仍然帶著驚疑,就給找了間單屋子。 秀俠提著包裹和寶劍,進了屋,就向炕上一坐。店家問她是先睡覺還是先吃飯?秀俠就說:「你快給我拿一壺茶來吧。」店家答應著,待了一會兒,就給秀俠泡來了一壺很熱很釅的茶。秀俠喝了幾口,覺得又有了些精神,便又叫店家給做飯。她就呆呆的坐著發怔,心神十分不安,彷彿有一件不放心的事似的。就想:昨夜張雲傑殺死了薛老虎之後,他又往縣衙去了。縣衙一定是在城裡,他騎著馬怎能進過城呢?他不至於被衙門的人捉住嗎?彷彿是一團疑問,堵在心裡總是釋不下。少時,店家送來了菜飯,秀俠在吃飯時仍然呆呆的發怔。飯後,就把屋門關好,躺在炕上睡眠,又思慮了半天,方才沉沉睡去。 醒來天色已過了中午,她身體的疲乏消去了,又覺得很有精神,便把屋門開開叫進來店家。店家進來還是張口瞪眼,露著驚慌之色;秀俠看出來這店家是覺得自己的形跡可疑,她隨就故作從容,問說:「店家,你們這兒是什麼地方?」店家答覆說:「大嫂!……」看了看秀俠腦後直垂的辮髮,他趕緊又改口說:「姑娘!我們這裡是湯陰縣新市鎮,姑娘妳一個人要往那兒去呀?」秀俠說:「我要到北京去。」 店家一聽是這麼遠的路,就越發驚疑,隨說:「這麼遠的路,姑娘妳一個人行走嗎?路上現在是不很平靜呀!」秀俠一聽這話,也不禁驚訝,隨問說:「怎麼不平靜?我聽說近幾年來河南的大道上也沒有什麼盜賊,現在我從江南來,一路看見的客商很多,並且也沒有什麼事。」店家卻連連搖頭,說:「別處也許沒事兒,我們這一帶近來可真不好走。上個月,淇縣出了三條命案,五六個村子被劫。前天離這兒不算遠,新鄉一帶客人又被劫了,還傷了幾個人。」 秀俠驚訝著問說:「據你這樣一說,這附近一定是有大夥的強盜?」店家說:「可不是,聽說響馬足有五十多個人,凶極了,是從泗洲一帶來的。為首的是早先河南省有名的女賊──不是,不是!是個行俠仗義的女大王,那紅蝎子于九奶奶。」 店家說這話時兩個眼珠向秀俠亂轉,臉上表露出一種驚疑、恐懼,彷彿他說出來「女賊」兩字,都怕秀俠立刻抽出身旁的寶劍殺他似的。秀俠就說:「你放心!我可不是紅蝎子。我聽人說,紅蝎子現在足有三十多歲了。」店家帶著懼色,趕緊陪笑說:「那能,那能,我怎敢胡疑惑姑娘呢?我看姑娘多半是位保鏢的女達官。」秀俠笑一笑。店家又說:「可是,姑娘妳走路也得小心一點,據說紅蝎子手下有兩個女徒弟,都長得天仙似的,年紀麼?大概,大概……」 秀俠又覺得這事很新奇,心說:我走後,怎麼紅蝎子她又收了兩個女弟子?此時店家的眼珠仍向秀俠的身上亂轉,他又說:「近來我們這一帶淨鬧女賊。剛才,有從南邊來的客人,說昨天晚上那裡有名的大財主薛老虎,也被一個女……女的給殺了?」秀俠聽到這裡,她卻不禁臉色一變,發了一會兒怔,又噗哧的笑了一聲。 店家的意思就是說:這附近的幾縣現在女賊縱橫。紅蝎子及她兩個妙齡的徒弟,都使用寶劍,時常出沒於附近各村鎮,昨天薛老虎那件案子官方也認為是她們作的?現在幾縣的名探,天天在各處訪查,專注意形跡可疑的婦女。秀俠這個穿著、這個年齡、這口寶劍、那匹馬,簡直真有嫌疑,尤其秀俠是今天一早才來投店,自己也承認是昨天走了一夜的路。店家表明並沒疑心秀俠是賊人的一夥。可是,勸秀俠趁早兒離開這裡才好。要在附近有熟人最好一路同行,把寶劍藏了起來,以免被官人抓錯了。因為現在附近的幾縣捕快全跟紅眼虎兒似的,他們不敢去捉拿紅蝎子;可是願意抓上一兩個土娼暗妓,或是沒名小姓的婦女去暫時搪塞差事。 秀俠此時卻不禁冷笑,說:「我的時運真不好!怎會一走在這裡就正趕得這裡鬧女賊?女人走路真難?那麼我就快走吧!別教我再在這裡打上冤枉官司!」說著她就趕緊叫店家給她去備馬,店家也像巴不得她快點走,就趕緊答應了一聲,出屋去了。這裡秀俠心中也很緊張,急匆匆把行李收拾好了,提著寶劍和包裹出屋,店家把馬給她牽過來。秀俠就將手中的東西放在馬上,然後她牽馬出店,忽然想起還沒付店錢。 這時店家也追來,秀俠就不禁笑了一笑,問說「多少錢?」店家說:「不要緊,先給姑娘記上賬吧,等姑娘從北京回來在我們這兒歇著時再給吧!」秀俠卻說:「你們這裡正鬧女賊,你們這裡官人正要亂拿女的,以後我還敢到你們這裡來?」說著,從身邊掏出一小塊銀子給店家,她就上馬揮鞭,向北走去。 還沒有走出了這個市鎮,忽見路東有一家小茶館,跑出來兩個人;都身穿便衣,張著胳臂就把她的馬攔住。秀俠吃了一驚,明知道是衙門裡穿便衣的捕役,但她鎮定著,反倒發怒,瞪著秀目說:「你們是作什麼的?敢攔擋我的馬!」這兩個穿便衣的捕役,一個緊揪住秀俠馬匹的轡頭,另一個就抿著嘴微笑,說:「沒有什麼的,我們就是瞧著妳有點兒眼熟,妳是從那兒來的?」 秀俠發怒道:「你管我呢?反正我不是紅蝎子,我也不是女賊;你們有本事應當捉她們去,不要隨便欺侮良家婦女!」說著她將馬鞭交執韁的那隻手裡,一歪身,「鏘」的一聲抽出了白龍吟風劍。那兩個捕役一看見了奪目的劍光,就趕緊往旁邊去躲,秀俠卻趁勢催馬,蹄聲「得得」如連珠,飛似的向北馳去。 離了這新市鎮,一直往北,走出五六里,回頭一看,見有四五匹馬盪看煙塵追來。秀俠趕緊收劍,緊緊揮鞭穿過幾個村莊,離遠了大道,順著田間小徑去走。曲折的又走下有二十餘里,回身再看,身後已經沒有了追騎,她這才收住馬,喘了喘氣。她倒不禁自笑,心說:我是為什麼呢?我又不是紅蝎子的一夥,薛家莊的媳婦雖是我救的,但惡霸卻不是我殺的,我何必像賊似的要跑呢?但又想:紅蝎子如果正在附近,我倒想要見見她,我們倆人敘一敘故舊,我倒怪想她的!她那個女徒弟不知怎樣,模樣到底長得如何?年歲比我大還是比我小,武藝比我高還是比我低?我真得見一見她們。我一來要同她們比比武,顯一顯我四年學成的武技;同時我要用忠言勸導她們,在江湖行俠作義可以,但打家劫舍不單是王法所不容,也給一般會武藝的女子貽羞。…… 她一面想,一面策馬前行,春風吹著她的鬢髮,心中非常興奮。覺得這大地的風景,與人事的演變,全都是很新奇的,全都令自己高興。正在走著,過了一座石橋,石橋之下是碧澄可愛的流水,流水的兩岸是稀稀槐柳樹木,隔岸樹枝上嘹亮的鳥聲,在橋頭都可以聽得見。她才一下了橋頭,就聞有人呼叫道:「張姑娘!張姑娘!」秀俠頓吃一驚,收住了馬;四下去看,只見西邊遠遠的有一匹馬正在溪旁飲水,前後左右都沒有一個人。她不禁又呆呆的發怔。 秀俠怔了一回,但也就明白了。因為看出來,河旁飲水的那匹馬就是那少年張雲傑所騎的馬匹,面除了他誰也不會叫自己為「張姑娘」。她就裝作沒有聽見,從容的向前走去。此時卻聽「呼喇」一聲,由身旁一棵很高的樹上跳下一個人來。這人哈哈大笑,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秀俠一見正是張雲傑,他身穿短衣,衣上沾著許多柳葉。大概是他早就見秀俠來了,他故意爬上樹去,為的是嚇秀俠一跳。 秀俠心中不禁一陣情思撩動,一陣飄飄蕩蕩的,就彷彿那千萬條被春風撩動的柳絲一般。但她趕緊收斂住了心情,連笑也不笑,就莊重的依然策馬走去。後面的少年卻又叫道:「張姑娘!張姑娘!」秀俠並不回首,就像沒聽見似的,只管向前走去。後面那少年張雲傑卻趕緊由地下撿起他的包裹和寶劍,跑過去牽了那匹馬騎上,向秀俠就追。 他這樣一追趕,秀俠就馬行得更快,更不理他。張雲傑又在後面笑著,叫著她,並高聲說:「張姑娘,我已曉得妳的來歷了。你是紅蝎子的高徒,妳大概還有個師姊妹。現在有好幾縣的人都正在傳說妳們的大名,怪不得,妳是個老江湖。張姑娘,駐駐馬,聽我說。放心,我不是官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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