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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 心摧肝碎錦村舉哀 力盡聲嘶俠女遭難

  徐飛仔細一看,來的這騎馬的女子正是陳伯煜的女兒陳秀俠。這位姑娘生得真是秀若春山,麗如芳樹;年紀雖不大,但體格長得很是勻亭。頭上梳著兩條油亮的長辮,垂在兩肩之前;俊俏、鵝蛋圓的臉兒上,微微施了一些脂粉;兩顆水淋淋的眼睛,真似那秋空上暮後的星星一般。她身穿一件藍綢襖,水綠的綢褲,青繡鞋;雙腿在錦鞍繡韂的馬上,手搖著紅絲的鞭子。騎術很好,「得得」地就順著大道馳來。

  這裡徐飛窘得若有個地縫兒他都要鑽進去!他不敢哭,又不敢笑,心裡卻難受得像刀割一般。此時秀俠姑娘就似一隻彩鳳,倏忽之間來到。她清細的聲音高聲問道:「你們是作什麼的?」忽然她一眼看出是徐飛,就笑著說:「啊呀,徐師哥,你怎麼來啦?你……」她的眼睛觸到那口黑漆的棺材上,她突然吃了一驚,神色也變了。忽用鞭指著問說:「這裡是誰?」

  徐飛瞠著目,目中滾下淚水,說:「這是,這是……」秀俠瞪圓了眼睛大聲問說:「快說是誰?」徐飛悽然地說:「是我,咳!我師叔被惡人張三給殺死了!」他在馬上放聲大哭。秀俠卻臉色煞白,渾身顫喘,但卻沒流眼淚。她「颼」的跳下馬來,跺跺腳說:「我不信!打開棺材給我看,你們別騙我!」兩個車夫也都呆了。

  秀俠揮鞭去抽打車夫,悲痛焦急的說:「快把棺材打開!」徐飛下了馬攔住姑娘,說:「姑娘不要看了,看了徒然傷心。我們設法殺死張三,給他老人家報仇就是了!」秀俠揮鞭又打徐飛,跺跺腳說:「我不信,我不信我爸爸會被人害死!我一定要看,你們別騙我!」徐飛無法,只得叫兩個車夫把車上的繩子解開,微微啟開棺蓋。秀俠向棺裡一看,立時她面色慘變,「噯喲」一聲就向後暈倒。

  徐飛趕緊把她托住,一面努嘴叫了個車夫跑往錦林村中去送信。秀俠姑娘這口氣憋住足有一刻鐘,她才緩了過來。就一頭扒伏在棺材上,用手捶著棺材,用腳跺著車轅,痛哭說:「爸爸呀!……」徐飛這時也不顧得勸慰姑娘了,他也口叫著:「師叔!」放聲大哭起來。

  那遣走了的車夫已到錦林村中去送了信,陳伯煜的胞弟陳仲炎就急忙帶領著幾個村人趕來。

  他先把秀俠拉開,然後自己掀起棺材蓋來向裡看了一看,他的面臉就呈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悲慘,瞪大了眼睛,高聲問說:「被什麼人殺的?那人跑往那裡去了?」徐飛流著淚囁嚅的說:「兇手是寶刀張三,北京城的鏢頭,信陽州的人。在南水縣米家集,他殺死了我師叔,就……奪了蒼龍騰雨劍跑了!」說畢,放聲嚎啕。這時秀俠姑娘一手揪住她叔父的胳臂,哭得真心腸俱裂。陳仲炎卻把他的姪女一推,瞪著眼睛說:「哭什麼!找著那張三報仇!」旁邊有村裡的叔叔伯伯們也都上前去勸秀俠。

  當下陳仲炎略微拭了拭眼淚,他就指揮眾人,將棺材抬到村裡。陳家在這錦林村雖不算首戶,但也殷實,家中有一頃來地,雇有幾個長工;只是陳家的人口很少,老弟兄只是二人。陳伯煜的夫人,早已亡故,只留下那秀俠姑娘;陳仲炎倒是妻室尚在,生有二子一女。最長的兒子年已十六歲,名叫陳正仁;其次是女兒,名叫秀英,比秀俠小兩歲,今年十一;第三個男孩,乳名叫大蔭,才不過兩歲。此時,棺材一抬進到家來,家中老小全都痛哭起來。親友們、鄰居們,也都趕來探喪。

  其中有一個鄰人名叫楊大壯,是陳伯煜的徒弟。他哭完了師父之後,就一手扭住了徐飛要打,罵著說:「你這小子,你既在許州跟我師父在店裡住了一夜,難道你就瞧不出來,寶刀張三那小子是沒安著好心!你就叫我師父上這個大當!」說時他揮起拳來,卻被旁邊的人把他攔住。徐飛就哭著辯解說:「楊大哥,你要打我,我都甘心受著;可是你別說是我願意叫那張三害死師叔。在許州城我們是跟張三分屋住著,師叔他直說張三是個誠實漢子,我還能夠說什麼!再說,我又聽說師叔救過張三的性命,而且那時張三的手裡又沒有兵器……」

  楊大壯一聽這話,他更是氣,說:「你剛才說米家集的官人在張三的行李搜出一把尖刀來,現在你怎麼又說是沒有兵器?」徐飛說:「那是一把宰牛的刀,張三他藏在行李捲裡,我怎能看得見?」楊大壯瞪著兩隻兇彪彪的大眼睛,緊握著兩隻鐵牛似的拳頭,咬著牙說:「乾脆,我師父要不是因為你這飯桶,他決死不了!」說著撲過去,「咚咚」給了徐飛兩拳。

  徐飛並不還手,只是爭辯,他說:「後來我聽人說張三不是好人,我也趕緊追下去。可是因為路上下著大雨,我好容易才找到米家集,可是到了那裡,事情就出來了。我趕緊去追張三,但敵不過,他手中有那口蒼龍騰雨劍!」楊大壯更是生氣說:「不用說了,你跟張三一定勾通著,你們貪圖的就是我師父的那口寶劍!」徐飛他聽這樣誣賴,不由就急了,隨也回拳相打。這兩人竟不管棺材,不管死人,也不管怎樣辦喪事,卻在當院相扭著拚打起來。

  親友和鄰人們勸也勸不開,楊大壯的母親在旁急得喊叫說:「大壯,你是瘋了?」陳仲炎卻挺身過去,一手將徐飛拉開,又一拳將楊大壯打倒,怒聲罵道:「你們自相爭鬥算什麼好漢?有本事的到趟信陽州,把張三的頭割來給你們的師父、師叔祭靈,那才叫作英雄!」此時徐飛的衣裳都撕破了,胳臂也出了血。楊大壯由地下爬起來時,已然鼻青臉腫,但兩人還都喘著氣,瞪著眼,彷彿還要拚打一陣似的。

  陳仲炎忙把楊大壯調開,說:「你趕快到城裡去一趟,給福山鏢店、銀槍李家、泰順誠櫃上都去送個信,就快去快回來,見了他們你可不准胡說!」楊大壯嗯了一聲答應著,他又怒視了徐飛一眼,他就氣哼哼的走了。這楊大壯今年才十九歲,他從陳伯煜學藝不過二載,還沒有出師。

  陳伯煜生平以教拳為生,所收的徒弟不少,但多半是些財主人家的少爺,和鏢店的小掌櫃。他生前到北京去過,還教過公侯,但那些人全都不用心學,他也不認真教。算來他生平的得意弟子只有五人。第一是淮南有名的好漢,現在鳳陽城開鏢局的金眼豹蕭淵,第二是在歸德府護院的野牛高進,第三是在京西良鄉作班頭名叫趙鳳翔,第四是現在陳州開鏢店的擊山手侯文俊,第五就是楊大壯了。可惜楊大壯藝未學成他師父就死了。

  楊大壯真是傷心,同時又憤恨徐飛的無能,耽誤了他師父的性命。一路上流著淚,跺著腳,就到了新蔡縣城裡。這縣城裡有陳伯煜生前的幾位好友,福山鏢店的鏢頭唐如彪、唐如燕,銀槍李家的李玉雄,泰順誠匯兌局的薑掌櫃;楊大壯都去給送了信。那些朋友乍聽到陳伯煜的死耗,都如在晴空中響了個霹靂,就都趕往錦林村弔祭去了。

  楊大壯把事情辦完,也懶得回家;因為他看著師父的棺材傷心,並且看見徐飛又生氣。他晃晃蕩蕩的在街上走著,才走了一會,就見迎面跑過來一個人,驚慌的喊著說:「楊大壯!你師父是給寶刀張三害死了嗎?」楊大壯吃了一驚,抬頭一看,原來是常往信陽州汝南府趕車的人毛二。楊大壯就瞪著眼說:「你這小子嚷嚷什麼?誰告訴你的,我師父給寶刀張三害死了!」

  毛二說:「我聽福山鏢店裡的人說的,剛才你不是報喪去的嗎?我告訴你,你要想報仇可容易,我常走信陽州,我認得寶刀張三!」楊大壯說:「好!你認得寶刀張三,走!跟我回錦林村,見陳二爺去!」說時他一伸手將毛二抓住,毛二聽到要跑,連忙說:「我雖然識得寶刀張三,可是我跟他沒有交情,你拉我見陳二爺幹嗎?」

  楊大壯說:「不能夠打你,就是叫你去見陳二爺,你把張三的住處告訴他,我們好商量辦法報仇!」

  毛二卻擺手道:「我不敢去見陳二爺,陳二爺的脾氣厲害,一瞧見他我就害泊。上次陳二奶奶回娘家雇我的車,車錢兩吊五百文,陳二爺忘了給,我也不敢去要。現在他哥哥被張三害死了,他不定有多麼急了,我可不敢去見他。我可以把張三的住處告訴你,來!咱們進到酒館裡再說!」於是兩人進到旁邊一家酒肆中,要了一壺酒兩人飲著。

  因為酒肆裡的人很多,毛二就湊近了楊大壯,低聲對他談說:「我十幾歲時就跟我爹常趕著車到信陽州,那時張三才二十來歲,在信陽州龐家鏢店當夥計,我就認得他。那小子長得忠厚,其實心裡可真是奸詐。他是信陽州大刀劉成的徒弟;劉成是有名的老英雄,可是他的本領卻不見得怎樣高。他的老婆叫焦三娘,弔眼梢、重眉毛、大奶子、人極潑辣,跟了張三有二十多年什麼也沒生過。抱養了個孩子,今年大概也有十幾歲啦。張三到京裡保鏢是他師父給荐的。那小子在京裡十多年,每隔二年回一趟家,回來就帶些銀子,也不知他是保鏢掙的,還是當強盜搶來的。這些年來家裡也置了幾十畝田地,是個小財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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