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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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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这样说着,他的儿子张云杰却躺在那里,闭着眼,对这样希世的宝剑连看也不看。张三以为儿子是太疲乏了,随就将苍龙腾雨剑挂在墙上,然后轻轻说一声:“你好好的歇着吧!”就又叫来仆人把杯碗搬出去,他也随之出屋,并把屋门轻轻带上。 这里张云杰其实并未睡去,心中说不出是怎样的烦恼。脑里有两个少女的影子在飘来飘去,一个是那马上娇姿的陈秀侠,心里恨恨的说:怎么那么巧呢?偏偏她又是我仇家之女呢!另一个就是那水中浮沉的女尸翠环,心里忏悔说:那女子,我待她的手段未免太毒狠了些!他这间书房很安适,而且有两个仆人常进屋来伺候他,但他的心绪却十分不宁。一夜,不但睡眠中作了许多恶梦,两肩的伤处也很疼痛,他这伤被衣服遮掩着,又不愿对他的父亲和别人去说。 到了次日,他就想进城去找个大夫看看。于是,他盥洗毕,就换上一身阔绰的衣服,命仆人备了马,他便走出门去,有个名叫来升的仆人笑着说:“少爷,你是要进城去吗?老爷叫我跟了你去呢!”张云杰却摇头说:“我不叫人跟随我!”说着,他就接过马鞭,上了马,出了庄门。眼前就展开一片仲春的美景。张云杰却因两肩有伤,马不能走得太快,可是六里屯离着京城不远,不多时他就走进了齐化门关厢。 齐化门是由京城往京东各县、通州、东壤镇,几个富庶地方的必经之路。所以这关厢长约四里,两旁全是繁华的商号,充实的货栈,街上人烟稠密,车马纷纭,简直比城内最繁盛的大街不相上下。张云杰走到街中心,前面两辆载重的骡车就岔在一处,把路塞住了,谁也不肯往后去退。两个赶车的人争吵着,互相骂着,张云杰就笑了笑,只好下了马。 他看旁边高台上有一家茶馆,他便牵马上了高台,将马系在一根石桩子上,随到茶馆里找条板凳落座,向堂倌叫着说:“冲一壶香片来!”堂倌高声答应着。张云杰就看这旁边的坐客,见都是些乡下人,有的像是赶驴的,只有自己是穿着一件云缎袷袍,夹在这些人里,使人特别的注目。这时堂倌一只手拿着绿豆色的粗茶壶、茶盌,另一只手提着开水壶,走过来,脸上带着一种很厮熟的笑。说:“大爷,你可真有些日子没有来了?” 张云杰不由很是诧异,因为他没在京城住过多久,不知道这些茶馆的堂倌向来是无论见着什么人也是很熟,所以他以为堂倌是认错人了。便说:“昨日我才到北京来,怎么你就认识我呢?”堂倌却笑着说:“大爷在京城是常来常往,谁不久仰大爷!”张云杰又不禁一怔,笑了笑。 堂倌给来冲了茶走去,他就心说:如果要正是谁都认识了我,那可真糟!将来红蝎子就许来此寻我,我家中有个不能见人的父亲,外边又有个向我缠扰的盗妇,那我就是有天大的本领此生此世永不能翻身了。他暗中叹息着,自己斟了一盌茶,却觉得那样绿色的水在盌里荡漾着,中间飘着一朵茉莉花,彷佛那就是个女子的尸体似的。 又往街上去看,见往来有骑驴的村妇;虽然是毛驴,驴上虽是丑陋的妇人,可是他不禁又勾起了秀侠。便一擦茶盌,说道:“我张云杰真是生来不幸……”他才要叫堂倌来,打听城内有什么专治刀伤的名医,忽见道上由东边跑来一匹马,马上拭个十八九岁小厮模样的人,这小厮正是他家用的来升。 来升两眼东瞧西望,彷佛是寻找什么,街上有不少人都向他招呼,他的眼还发直。张云杰心说:这小厮在街上倒是很熟。随就离座,招招手,高声叫着:“来升!来升!”那来升一眼往高台上瞧见了张云杰,就笑着说:“少爷,我正在找你呢!”他随也下了马,将马系在桩上,跑过来笑着说:“少爷,你走后老爷就不放心,知道你在城里不熟,骂了我一顿。问我为什么不跟随着你来,我这才赶紧跑来找你。少爷,你怎么在这儿喝茶?进城到咱们柜上喝去好不好?在那儿有多么舒服?这是野茶馆,背煤的、赶脚的,才在这里喝茶,你是少爷!” 张云杰就瞪眼说:“别说废话!你现在既随我出来,你可就得时时听我的话,我是不同老爷那样由着你们蒙骗。跟我出来,不许多说一声话。”来升答应:“是!”张云杰又说:“白天咱们进城到什么地方玩了,回去不许对别人实说!” 来升以为他的少爷是想到花街柳巷去走一走,便又忍笑说:“那是一定!”张云杰就说:“好了!只要你肯听话就行,先去把马解下,你先带我找一个专治刀伤的大夫。”来升不由发了怔,直着眼睛瞧着他们这位少爷,只好过去解马。张云杰在这里付了茶资,一同下了高台,来升就牵着两匹马发呆,问说:“少爷?你找治刀伤的大夫干嘛呀?” 张云杰说:“你不用打听!你就告诉我,北京城内有那个治刀伤的大夫最为出名?”来升说:“要说治刀伤的大夫只有前门里兵部洼的‘李一贴’,他不但能治刀伤棍打、跌打损伤、行毒恶疮,还管治妇女月经不调。”张云杰说:“他准靠得住?”来升点头说:“一定靠得住!九城出名的,还能治病没把握吗?” 于是张云杰上了马,来升跟随着,就进了城。二人骑马进了齐化门,张云杰对于街道是十分生疏,只由来升带着他走。他只见来往的车马很多,男女老幼,买东西的,在街上闲逛的,简直乱得两眼顾不过来。他又想:在河南时陈秀侠她是赴北京去找她的叔父,现在大概已然到了京门,假使我们遇在一起,那是多么难为情呀!她若跟随我的行踪去走,到六里屯找到我的家,那时她一定不肯宽恕我的父亲,我也必不肯眼见我父亲身遭惨死。我们必然要有一场恶战,那时还不定我们谁杀死谁呢。一边走,一边暗自叹息,生恐遇见秀侠,可是来升带着他迤逦地走到了前门内兵部洼,他也没遇见一个骑着马的女子。 少时,张云杰来到兵部洼“李一贴”门前,见有许多人在那里等着。李一贴是个四十来岁的人,他很忙,有一个徒弟帮着看病治伤。可是来这里治伤的人,多半是些街头上的穷光棍,大半在赌局里打了架,负了伤,到这里求医;更不然就是嫖土娼得了花柳病的,没有什么象样儿的人。所以张云杰一进屋,李一贴就非常注意,连忙说:“是买膏药还是看病?”张云杰说:“我的身上有点儿伤,要请你给看看。”李一贴就说:“好好,稍微等一等。”那个徒弟请张云杰在旁落座,并给倒过来一盌茶。李一贴又忙了一阵就过来,解开张云杰的衣裳,露出两肩的伤,旁边有看病的人也都伸着脖子来看这位大爷的伤势。 李一贴果然不愧是疗伤的老手,他一见张云杰两肩的伤势,就看出来一处是刀伤,一处是中了袖箭,当下他就说:“不要紧,伤口不大。只要天天来,半个月之内我包管你好。”当日,张云杰的两肩大敷了些面子药,并贴上两块膏药,就给了诊费。同来升再一起骑着马在街上逛了逛,就出城回六里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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