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王度庐 > 风雨双龙剑 | 上页 下页
四一


  他先把一块金子拿到远处县里换了钱,买了许多干粮、买了麻袋,买了灯笼,买了利斧、铁锹,偷偷又回到山中,连夜的挖掘。这夜他居然在一座山洞内的石壁间发现了一扇铁门。他利用苍龙腾雨剑将铁门劈开,真疑惑自己是在作梦了!原来里边现出来许多珍珠彩玉、黄金白银、古铜古鼎等等。

  于是张三就设法先给掩埋起来。他先带走了些细软之物,到卢氏县把两块玉就换了许多的钱,然后置了阔绰的衣服。又到三川镇充大商人,买了一个小铺子,在本地找了个伙计,摆上几件不大好的玉石,暂且开了个玉器店。他却借着买卖为名,又走了两趟伏牛山,就把他发现的那些宝物全都搬运出来了。便都装在箱笼里,公然请了保镖的运送货物到了京都。一到北京他就决心不到南城去会那些镖行旧友,只专与东城一些玉器行的人交往。住的是一家大客栈里,出入必坐轿车,所以也没人认识他。

  约有半年,张三就在齐化门外七里屯买了三顷多地,置了一所大庄院,雇了几十名庄丁。便托人到信阳州把他的家眷接来,他也留长了胡子。天天吃鸡鸭鱼肉,也发胖了。并拿出资本在城内开了一家玉器行、一家银楼,居然他成了富翁。人虽然没改,可是名字却改成了“张得宝”,仆人都呼他为大老爷,替他管事的人都呼他为“东翁”。除了他的妻子焦三娘、儿子张云杰,简直就没有晓得他就是宝刀张三。

  张云杰本是张三抱养的儿子,这时已然十七八岁了,已在信阳州大刀刘成的门下,学会了相当熟练的武艺。他对他父亲与新蔡陈家结仇的原因虽不深知,可是他父亲这笔财发得不明,他是早就看出来了。张三也怕家里有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年人容易给他惹事,所以就拿些金银来送儿子往襄阳去投名师学武,并嘱咐儿子在外千万别跟人提说宝刀张三之事。在河南除非见过熟人,别自己承认姓张,尤其对于陈仲炎,更要小心躲避。

  张云杰出外三年之内,他大门也没出过,天天提心吊胆,夜夜睡卧不安,总怕陈仲炎找来杀他。他的妻子焦三娘是抽上了鸦片烟,雇用着三个婆子服侍她,连炕都不常下。不过有时候张三感到寂寞了,向妻子提出点话来,说:“太太!你瞧咱们现在发了财,可惜没个亲儿女。你又抽上了烟,处处需人服侍,可谁来服侍我呢?我听说老庄头的孙女今年十八岁,长得顶粗笨,人还老实,新近守的望门寡……”

  他的话还没说完,焦三娘立即大吃其醋,抡起翡翠烟枪冲着张三就打,大骂着说:“什么?你想弄个小老婆?你也是买咸鱼放生,不知死活啦!你宝刀张三当强盗掏石洞发了这一笔横财,你就真想守得长吗?说不定几时,姓陈的就来切断了你忘八脖子,哼!你还要弄小老婆?”张三吓得捂着耳朵就跑。从此再也不敢起这念头,再也不敢招怒了老婆揭他的底。

  所幸三年以来无事发生。鱼肉把他养得越来越胖,连早先那几手儿笨武艺全都忘了。天天晚间锁上他睡觉屋子的那扇铁门,还要捧着那口苍龙腾雨剑默祷一番,心说:“没有你我也发不了财,可是不因为你,我也不能在四年前作出那件歹事。陈伯煜生前说你是一口凶剑,现在盼你化凶为吉,保佑我家永远平安,保佑外人永远不知我住在此地。”有时他的贪生畏死之心,竟使他凄然对剑落泪。

  这天忽然他的儿子张云杰回来,宝刀张三就不禁又惊又喜。喜是因为想着儿子艺成归家,一定是本事高大,可以给自己保镖;陈仲炎就是再找来,也有人替自己抵挡了。或许倒把陈仲炎打个落花流水呢!惊的却是见儿子的颜色十分不好,又瘦又黄,而且脸上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他就拱着大胡子,笑着说:“好儿子!你走后我时时不放心,老怕你的武艺学不成,又怕你路过河南出了什么错。好了,现在你平平安安回来了,总是托天保佑。可是你为什么气色不大好呢?一定是路上劳累的?咳!你娘在后院北房呢,跟你娘说几句话就回书房歇息吧!”张云杰点了点头,却一声也不语,就走到后院北房中,见了他的母亲焦三娘。

  焦氏三娘正躺在木榻上抽鸦片,有个半老的娘子给她捶腿,一见儿子回来,她也很是欢喜,问了问云杰在外学艺的事,随后就说:“我就盼着你回来,你回来了家务事我也可以省点儿心。有好几家都来提过媒,我全没答应。你回来就好了,慢慢的要有合适的姑娘呢,我就给你娶过来,也得让我当婆婆享享福啦!你那个老子是财闹的,越来越胡涂了,整天在家不出门,老怕他的财被谁偷了似的。自己的卧房打了个铁叶子窗,好像监牢狱,天还没黑他就把自己锁在里头。

  “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害怕,难道真是早年犯了什么大案,现在良心有愧吗?他也不肯说。你回来好,要不然咱们的财都算是白发了,长工佃户那个在这三年不是都发了大财?你回来好,家里总有了个撑得起家业的男子!”

  张云杰听他母亲这样说着,他脑里却往别处想着。在他母亲眼前站了一会,便转身出门;就见他父亲也在外屋里,拱着大胡子又直向他笑,并拉着他的手说:“来!到书房歇会儿去吧!你娘是个贫嘴子,被她一说,我是一个钱也不值了。我生平慷慨,那作过什么亏心事?陈仲炎……虽说是跟我有过点儿仇,可是我有了你,也就不怕他了!”

  张云杰随他父亲到了书房内,宝刀张三就喊来仆人,叫去催着厨房快给少爷做菜热酒。张云杰坐在一把红木的椅子上闷闷的喝茶。他父亲坐在对面木榻上,像是陪着贵宾似的,说话总是带笑;就细细询问他儿子这几年来在襄阳学艺的经过,并问那陈仲炎现在什么地方。

  张云杰自觉虽然宝刀张三不是他的生父,可是究竟自己也是从小被他抚养大了的;所以心中虽然愤恨,究竟又有些怜悯,便说:“爹!你听了可千万别害怕!我在路上闻说,陈仲炎现在正在北京!”张三一听,脸色都吓得苍白了。就急切的低声问说:“那么,他一定是寻找我来了;可是,他决不能知道我在这里吧?”

  张云杰说:“只要爹不常出门,不与人交往,我想陈仲炎决不会找来。即或找来也不妨,我可以敌挡他。”

  张三一听,又壮起来一些胆气,就摇头说:“我不怕!无论镖行人是什么人,这三年来谁也不知道我是发了大财隐在这里。再说这里是天子驾下,陈仲炎也决不敢杀人。我为什么叫你去学武艺?就为的是叫你保护我。襄阳诸葛龙传授出来的武艺,走在江湖上包管谁也敌不过。我那口剑削铜斩铁,回头我就给你;你有了那口宝剑,我就更不怕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你说媳妇的事,到底怎么办呢?早先我想给你说个会点武艺的姑娘,可是后来我又想:既说会武艺的姑娘,就得跟江湖人家作亲家;这么一来,人就都晓得咱们的底细了。咱们现在有这么些钱,永远花不穷;又不指着走江湖吃饭,为什么还要跟他们那些人来往呢?所以我想不如娶个本分人家的姑娘……”

  张云杰连连摆手,烦恼的说:“什么人家的姑娘也别提,三十岁之内我决不娶亲。若不娶亲我还能在家中住些时日,假若爹娘给我订下了亲事,我是即刻就走!”张三一听见儿子这话,他不由呆呆的发怔。这时厨役已把菜饭和酒送到屋来。张云杰闷闷的喝了酒吃了菜饭,便倒在床上歇息。

  张三陪着儿子也喝了一盅酒,因见儿子精神不大好,他也就不敢多说话。出屋,少时就把那口“苍龙腾雨剑”捧进来,拿到他儿子的面前,拱着大胡子笑着说:“这口剑名叫苍龙腾雨剑,能斩钉削铁,无论什么兵刃碰见了它,便必成两截。当年陈伯煜亲口对我说,这宝剑天下只有二口,都在他的手中,那另一口名叫白龙吟风,他因喜爱他的女儿就给他的女儿佩带了。现在多半陈仲炎就是拿着那口剑要找我给他哥哥报仇。现在我对你说实话,要没有这口剑自然我与陈家结不了仇,可是我也发不了大财。现在我给了你,你千万要好好的收着,将来遇见仇人时,你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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