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王度庐 > 风雨双龙剑 | 上页 下页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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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就问:“现在什么时候了!”陈伯煜说:“才过午,渡过河若是马快,晚间咱们可以在许州投宿。”张三一听今晚就能到许州,到了许州那鲁荫松一定追赶不上。他就连说:“好,好。”喊店家给他备马,收拾行李,一面又要想拿他那口宝刀;这时才想起来,刀是已给陈伯煜的宝剑削折了。心中一气,本要不跟陈伯煜走去,可是又想:这时我连一件防身的兵器也没有了,倘若鲁荫松追赶下来,我可拿什么敌他那根铁棍呢?那时我不是非死不可吗?于是连忙拿着行李出屋,放置在马上,他就与陈伯煜一同出门。 上了马,并辔而行,就在雨中“得得”的驰到黄河岸上。这时河中果有两只渡船,可是搭客却没有一个。陈伯煜上前跟船夫讲好了价钱,随后二人就牵马到了一只船上,船悠悠地行着。上面是落着雨,下面是滚滚的浊水,两岸都没有人,船上只有两个船夫。 张三牵马立在船板上,虽然他不觉头晕,可是心里有些害怕。暗想:不知陈伯煜是好人还是坏人?倘若他是个坏人,他再跟铁棍鲁荫松通气,此时只消用手一推,我就要坠在河里淹死,我家里的老婆孩子他们连知也不知。所以他就睁着两只惊疑的眼睛看着陈伯煜。陈伯煜却是从容地跟船夫谈着闲话。好半天,张三才盼得到了对岸。登岸上马,他就高兴起来,向陈伯煜说:“陈老哥,咱们决些走吧!赶到许州城,住一夜我还要快些回家,不然我的妻子孩儿一定要等急了!” 陈伯煜说:“我也是要回家去度中秋。我倒没有妻子,只有一个女儿,今年才十三岁,真是聪明伶俐,这次若不是我要看望的是位老朋友,我也真不出这趟远门。”张三又说:“快走!老哥你的马在前,快走!”陈伯煜催马向前,不再说话。可是他的宝剑虽利,但他那匹黑马却不快,又兼道路泥泞,十分难走,走了半天,大约才走出三十余里。 张三在马上他是时时向后望去,这时却见身后远远的驰来了两匹马;张三大惊,催马越过了陈伯煜,又急喊着说:“快走!”陈伯煜也回头望了望,他又倒勒住了马,从容微笑向张三说:“不要怕,你的仇人若来到,由我的宝剑去挡。”张三慌了,手中又没有了宝刀,而从雨中追赶他来的两匹马,却又正是鲁荫松和他的那个帮手。鲁荫松并且离着很远,就在马上举起他那根核桃粗的大铁棍。 张三催马跑了一箭之远,地下一滑,马的前蹄一蜷,几乎把他跌下来。只见陈伯煜也抽剑在手,拨马迎上了那两个人;也不知他们说了几句什么话,他们就一同跳下马来动手。鲁荫松的铁棍向陈伯煜盖顶砸下,陈伯煜却不用剑去迎,他闪开了身,展开苍龙腾雨剑,反向敌心刺去。鲁荫松急忙斜撤一步,用铁棍去撞宝剑;陈伯煜却又撤剑回来,一耸身到了鲁荫松的背后,抡剑直劈下来,鲁荫松急忙翻身横棍去迎,只听“当”的一声,连这边的张三都听得很真切,那根铁棍竟被剑削成了两截。 鲁荫松大惊,立刻后退了几步,手中虽然仍提着半根铁棍,但他不敢再交手了。他那个帮手更是退到远处。陈伯煜却微笑着向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就从容上马,赶上了张三,摆手道:“不要怕了!我已把他们打回去了!”看了一看剑锋,毫无损伤,就收入鞘内。 张三这时吓得那张青脸已成惨白,心说:好家伙,核桃粗的铁棍会能用宝剑削折,恐怕铁柱子他也能够给砍断了吧?马上随着陈伯煜向南走了十余里,回首看那鲁荫松的两匹马已没了踪影,他才喘了喘气,脸色也渐渐变过来;两匹马也走得缓了。张三的两只眼贪婪的、惊异的瞧着陈伯煜鞍旁的那口宝剑。 陈伯煜在马上斜脸对着张三说:“老弟,在河北我一看见你时,就觉得你神色慌张,我想一定是有仇人追你。我与你素不相识,我本不能帮助你去得罪别人;可是在店房中我把你护身的兵器伤了,而且我见你是个诚实人,才愿意随行保护你。今天晚间我们到许州,明天我在城内找口好刀送给你,然后我陪同你走到西平县,咱们再分手。你放心,有我跟随你,不要说是鲁荫松,就是淮南的苗立九;他的武艺比鲁荫松高强,棍也粗重,我也能从容对付。只是我劝你以后不要再调戏良家妇女,因为那是江湖人最不名誉的事!” 张三被说得脸红,又嗫嚅的辩解道:“那天我是酒喝醉了,不小心摸了那娘儿们的脚一下,谁知道她就是鲁荫松的婆娘呢!”陈伯煜见张三这傻样子,他更觉得这个人诚实,不由笑了,就说:“这时咱们该快走了!”于是他放马在前,张三催马紧紧跟随。又走了三十多里路,竟把张三的马落后半里多远。张三喘着气,心里发恨,说:“好陈伯煜!刚才你那马原来是故意慢走,为的是使鲁荫松追上我,你好施展本领,卖弄宝剑。他娘的真是坏心眼,老子不领你的救助之情!”两匹马直走到薄暮时候,雨还没有住,已然来到许州了。在北门外找了一家店房住下,那店房与陈伯煜十分熟识,招呼着说:“陈大爷你老回来啦!你老是六月底由这里走的,到现在有一个多月啦。这位贵姓?你两位是住一间,还是分两间屋呢?”陈伯煜就说:“找两个单间吧!”店家就给他们找了两个紧靠着的单间。张三到了屋里,他真疲乏了;躺在床上喘了几口气,心说:这一天,连气带惊吓,再加上风吹雨打,真是人困马乏了。天天的日子要是这样过,非死不可。 隔着一扇板墙就是陈伯煜住的屋子,灯光从板缝儿射到这屋里,陈伯煜很高兴的在那屋哼哼着梆子腔。张三忽然又爬起来,隔着板缝儿去看,只看见陈伯煜嘴里哼着腔调,双手却托着那口苍龙腾雨剑,就着灯光细细的审查;彷佛他还不放心,惟恐今天斩折铁棍之时,损伤了他的锋刃。张三一看见这口剑,他就连疲倦也忘了,恨不得隔着板壁就把剑得到手中,他跳下床走到陈伯煜的屋中。 陈伯煜微微抬起头来,问说:“老弟,今天你不觉得劳累吗?”张三笑着说:“不累,不累,无论如何我也在江湖上瞎闯了十几年,今天这一点点路就至于累?”陈伯煜笑着说:“好精神!等些时候我有个师侄来,我请你们喝酒。”他的眼光仍然注视在剑锋上。张三也走过去,很关心的问说:“没有撞坏吗?” 陈伯煜仰起头来说:“那能撞坏?不要说鲁荫松只拿着铁棍来,就是他抗着铁房梁来,我也要用此剑把他砍折。不信你看,那里有分毫的损坏?”张三接过宝剑来,他的手都颤了。就近了灯细细的反复看这口剑,连剑身上所嵌的七颗金星,他全都拿大眼睛瞪了半天。他真祈望陈伯煜忽然一发慷慨,说声:“送给你吧!作为赔偿你那口宝刀吧!”可是陈伯煜却赶忙要了回去,并且又用一块绒毛巾拭了拭,彷佛是怕沾了张三手上的臭汗。 张三眼巴巴看陈伯煜将剑收入了铁匣,将剑放在床铺上;又见陈伯煜指了指凳子,说声:“请坐。”又说:“苍龙腾雨,白龙吟风,两口剑全都在我的手中。因为那口白龙吟风的尺寸较短,分量略轻,所以我交给我女儿使用了。”张三赶紧问说:“那口白龙剑比这口苍龙剑怎样?两个要是撞在一起,那口得受损伤?” 陈伯煜说:“一样的。同炉同时铸造出来的东西,当然不分上下;只是颜色稍有不同,那大概是因为常用与不常用的原故。不过后来的人不单给他们分出来兄弟,还分出来凶吉。据言佩凶剑者招灾,佩吉剑者纳福。”张三就问说:“那么这苍龙剑是属凶还是属吉呢?”陈伯煜却笑着说:“这是口凶剑!”张三听陈伯煜一说出这口剑是凶物,他的心就忽然一动。 陈伯煜又笑着说:“但我毫不介意,因为我以为凡剑就是凶物,那里还有吉之可言?我的兄弟就主张不叫我带他,说是他能够妨主,可是我只以一笑置之。两口剑中我还最喜欢这口,因为他很合我的手,佩带也有十几年了,一点凶事也没有遇见。”张三笑着说:“那是别人信口胡说,其实那里有那许多讲究?我也不信那些话。我觉着越是凶剑才越能辟邪呢!” 陈伯煜高兴的笑着说:“老弟你这话说得真对。在家时,晚间我把这口剑就放在枕边,十几年来连个贼也没闹过。老弟,你回北京时可以路过新蔡县,到我家里去住两天,我把那口白龙吟风剑也拿出来叫你看看。我那女儿年才十三岁;她就把那口剑使得飞熟,再过几年她就能与我打平手了。我今年已四十八岁,过二年就是半百,闯了半世江湖,钱没挣了多少;内人也早已亡故,只留下一个女儿。我的女儿跟我这两口宝剑,就是我的三件至宝,只要这三件至宝永远陪伴着我,我此生也就满足了!”说毕,又微微感叹说:“在这里宿一晚,明天快些走吧。我那女儿一定在家等急了我了。”张三却背着灯光,凝定着他的双目,半天也没有说话。 少时,窗外有脚步声,进屋来一个少年人,见了陈伯煜就深深打躬,叫声:“师叔!”陈伯煜点了点头,随又向张三引见道:“这是我师侄徐飞,这是我在路上结交的朋友,北京城有名的镖头宝刀张三。”张三一听他提到了宝刀,自己就惭愧。徐飞向张三拱拱手,说声:“久仰!” 张三也拱拱手还礼,随就说:“你们二位谈吧,我到那屋里去。”陈伯煜把他拦住,说:“我师侄他不是外人,我们两人也没有什么话可谈。你等着,我叫店家备酒,咱们三个人今晚要痛饮一番!”张三却摆手说:“今天我不喝酒了!吃完了饭我就得睡,疲乏我倒不觉得,可是,……我心里有点不大舒服!” 陈伯煜说:“咳!老弟你太心窄了,白天的事那算什么?你放心吧。鲁荫松被我削折了他的铁棍,他一定晓得我就是陈伯煜,他决不敢再欺负陈伯煜的朋友。再说你们又没有什么解不开的冤仇?”张三仍然摆手说:“真不行!我现在头晕!”陈伯煜就笑了笑,放张三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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