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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回 寒夜燈窗慨言談俠義 玉樓金殿奇士獻珍珠

  李慕白便牽過馬來,由行李內取出約有二十四五兩銀子,說:「你好生帶著,作盤費往安慶去,在路上千萬要小心,並不可對人說出我的事情!」猴兒手接過銀子,連說:「師父不必囑咐!我都明白,我今天就走,師父!」說著他用淚眼望著李慕白,彷彿捨不得離開似的。李慕白擺手說:「你也不要多費話了!趕快走吧,我也要到旁處去。」說時,李慕白上了馬,連頭也不回,就揚鞭走去。

  由景州一直往北,臨時改變主意,打算在三四天內趕到北京。在北京只要見了德嘯峰,敘敘別後之事,那時自己便要離京南下。不單楊豹珍珠之事,自己已懶於再去追索。即俞秀蓮姑娘,自己也要勸她不要到九華山上去學點穴。因為自己生平自負未遇見過對手,尤其沒有比自己武藝再高強的人,可是在徐水縣一夜之內,失去了寶劍和穴道圖。這實在是自己的恥辱。有此一事,自己更無顏再走江湖了,因此心情疏懶,精神不振,連走了六天,方才到了北京。

  李慕白沒到北京之前,離城三四十里,他就把便服脫下,換上道士的裝束。策馬到齊化門外,找了一家馬店,就說自己是遠方來的道士,現在東嶽廟投宿;因為不久還要走,這匹馬又沒處放,所以想要寄存在這裡。那馬店的主人見李慕白是個出家人,便就答應了。

  李慕白又留下一兩銀子,作為餵馬的草料錢。他信步走進城去,就見京城裡還像三年前那樣的熱鬧,李慕白不禁感慨萬端,想起早先自己初次到北京來,原是為找個書辦小事,沒想到後來竟出了那些事。如今舊地重來,自己卻又變成道士的裝束,即使這樣,如若再有人將我認出,還不定要出什麼禍事呢?他不敢在大街上多走,就穿進了北邊一條小巷,無目的地走,拐彎抹腳,也不知走到什麼地方。就見路北有一座小廟,走到門前看了看,橫匾上寫著是「海蓮寺」。

  李慕白本想上前打門,但又不知這是和尚廟還是道士廟。心想:假如是和尚廟,哪能收容我這樣子的老道呢?遂就退步,向胡同裡走過來的一個人,打著稽首問說:「請問,這是僧家廟,還是道家廟?」那人說:「這是尼姑廟,你要幹什麼呢?」

  李慕白又打了稽首,說:「我是打聽這附近有沒有道士廟?」那人向北邊一指,說,「十一條胡同,妙玄觀,那不是老道廟嗎?」這個人說完話就走了。李慕白道了聲謝,便往北走去。

  又走過二條小巷,來到一條很寬的胡同裡,李慕白認得,這就是三條胡同,再往西不遠就是德嘯峰的家中。聽說俞秀蓮住在他的附近,此時大概她已同孫正禮回到北京了。當下他心裡一動,但卻不敢走過去,遂往北去走。穿過幾條小巷,便來到了十一條胡同。果然見這裡路北有一座小廟,山門都破了,紅牆也將要坍塌。門額上可以隱隱看出一個「妙」字。

  李慕白暗想:「這一定就是那妙玄觀了。」遂就由小門進去,一看裡面是三座殿。東西配殿都已坍塌,只有正殿,大概因建築的時候是特別加工,所以至今還沒坍塌,可是已經破爛不堪了。李慕白見有兩個穿著破衲頭的老道人,正在殿前地下坐著,曝著陽光,拿乾草織拜墊。

  李慕白上前一打稽首,問說:「哪位是這裡的方丈?」兩個老道人齊都停止了工作,一個花鬍子的道士,就仰首問說:「有什麼事嗎?」李慕白又打了稽首說:「我是由江南天目山崇元觀來的,到北京來打算結些善緣,因為沒處住宿,想要在這裡借個地方!」

  那老道人搖頭說:「這兒沒有地方。」李慕白說:「我是遠路來的,同是三清的弟子,求給個方便吧!只要有地方住,在地下睡也行;飯我到外邊買著吃,再說我只住四五天就走。」

  兩個老道人彼此商量了一下,就指著後面說:「殿後頭有一間屋子,你就在那兒睡吧!那兒堆著好些乾草,你可小心火燭!」李慕白說:「我用不著火,請兩位老方丈放心吧!」兩個老道人連頭都沒點一點,就依舊織那拜墊。

  李慕白向殿後去走,就見殿後是滿地的亂磚和殘雪,十分污穢。有一間小灰房,連門窗都沒有,看那樣子已然快要坍塌了。李慕白來到臨近一看,就見堆了半屋子乾草,並無別物。李慕白心中倒是很喜歡,一來覺得有這些乾草,晚上睡覺,可以不至寒冷。二來是這個地方十分嚴密。

  他想:「現在誰能想得到三年前殺死瘦彌陀黃驥北、越獄潛逃的李慕白,會又來到這裡呢?」進到屋中,把包裹放在地下,他就坐在乾草堆上,不過因此想起他三年前兩番入獄之事,益覺得德嘯峰的慷慨,鐵小貝勒的惜才,使自己終身難忘。而俞秀蓮對自己的多情,那更是一件不可解、沒法辦的事情!

  這時天色已經過午了,李慕白在屋中歇了半日,到傍晚時才出去。到附近一個小麵舖裡吃了晚飯,順便走到三條胡同,來到德嘯峰的家門首。他看見雙門緊閉,絕無舊日的繁華,就想:曾聽俞秀蓮說,她就住在德宅的附近。那是德嘯峰特地為她買的房子,可不知是哪一個門戶。因為這時天色還沒有黑,他不敢在此多為徘徊,遂就回到妙玄觀那間小房裡,就躺在乾草上睡去。

  一覺醒來,睜眼一看,在屋中就能夠看見,天黑如墨,閃爍著無數的金星。風颳得很緊,側耳去聽,卻沒有更鼓之聲,也不知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他出了屋子,到殿前去看,見屋中一點火光也沒有。跳到牆上往胡同去看,也沒有一個行人,暗想:天色一定不早了。遂就回到屋內,摘去道冠,脫了道衣,全都藏在乾草堆中。他混身上下紮束利便,然後就出屋跳過牆去,直往三條胡同走去。

  果然這時天色是不早了,走過了幾條胡同,他竟沒遇見一個人!也沒見一盞燈。少時來到德宅門首,就飛身上牆,向下去望,就見由那門房的窗裡還透出燈光,想著裡面一定還有人未睡。李慕白便輕輕地在房上爬著往裡院走去。只見那客廳中和各屋中全都沒有燈光,唯有書房內還燈光熒然。

  李慕白輕輕下了房,在窗前向裡面靜聽。只聽屋中有微微之聲,似是翻閱書頁之聲。李慕白便將窗紙戳破一個小洞,向屋裡去望,只見正是德嘯峰,坐在一把椅子上,桌上放著燈、茶具,並堆著厚厚的兩套書。他在那裡很入神的翻閱,身後只有一隻炭盆,並沒有別的人伺候他。

  李慕白立刻心中燃燒著一陣友情,立刻將門撥開走入屋內,站立在德嘯峰的背後。德嘯峰竟一點也不覺著,李慕白便低聲喚了一聲:「大哥!」德嘯峰嚇了一跳,趕緊回首,藉燈光一看李慕白的面,他就驚訝地說:「噯呀!兄弟?」他把兩手揪住李慕白的胳臂,嘆息著說:「兄弟,想不到咱們今天還能相見!」

  李慕白卻面色緊悵,悲痛填胸,雙目忍住熱淚說:「大哥,此番我北來,就是為要看看你,白天我不能來!」

  德嘯峰先把屋門關好,然後親自搬椅子,悄聲說:「兄弟你坐下!」李慕白落了座,德嘯峰就坐在李慕白的對面,他用銅箸在銅盆中把木炭的灰撥了撥,又續上兩塊。就說:「兄弟,這兩三年來,我這裡的事情,你都聽俞姑娘說了罷?」

  李慕白點頭說:「我都聽俞姑娘說過了,我與大哥別後三年以來的事情,想俞姑娘必也告訴了大哥。我此番北來,原是奉了我盟伯之命,他老人家叫我回家去看看。並來見見大哥,此外的人,他都不許我見面。因此我今天來與大哥會上一面,過幾天我就要走!」

  德嘯峰點頭嘆息說:「兄弟,你為我又來一趟北京,我實在心裡不安。你本來是一位年青有為、文武兼資的人。都是為交了我這麼一個朋友,為我的那些事,使你成了一個罪犯,終身不能出頭見人。一想起來,我的心裡就又愧又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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