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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這日,李慕白自己做好晚飯,請叔父嬸母吃過,他自己也用畢飯,就在屋中展開那十八幅人身穴道圖,重新看了看,然後依舊帶在身畔。此時窗外已然黃昏了,李慕白就提著那口斬鋼削鐵的寶劍,到院中又練習了幾遍,心中覺著很自負;因為天色已然薄暮,便提劍回到屋中。點上燈,悶悶的坐了一會兒,就見那窗上舖著明潔的月光,彷彿比屋中燈光還亮。李慕白心中越發痛快,將要再到院中,在月光之下打幾套拳。

  這時忽聽籬外有得得一陣馬蹄之聲,彷彿已到了門前了。接著,又有一陣輕輕敲打柴扉之聲。李慕白心中不禁納悶,暗想:這是什麼人來找我?將要出屋去問,忽聽他叔父在屋裡應聲說:「聽見啦!」隨說隨走出屋來,嘴裡叨唸著:「天這麼晚了,還來打門,有什麼要緊的事呀?」

  此時李慕白已將屋中的燈吹滅,手提寶劍立在門前,側耳向外去聽。只聽他叔父已將柴扉開了,外面是有女人柔細的聲音問說:「請問老伯,這裡可是李家嗎?」李慕白一聽,就知是俞秀蓮的聲音,本想立刻就要出去見她,可是又聽見自己叔父的聲音說:「我們這兒姓張,不姓李。」

  李慕白立刻不敢即時出去了,又聽秀蓮的聲音說:「老伯不要多疑。我姓俞,我住家在鉅鹿縣,李慕白是我的恩兄,我聽說他回來了,我才特地來看他!」

  秀蓮的話是極為和婉,可是李鳳卿堅不承認他是姓李,他卻氣昂昂地說:「本來我們不姓李嘛,不信你到鄰居問去。我更沒聽說李慕白是個什麼人。你一個女人家,黑天半夜的來找一個男子,這算是什麼規矩?」說時,使著力把柴扉關閉上了。

  李慕白心中十分難受,趕緊放下寶劍,要出去向叔父說明,請秀蓮進來。不想他叔父已進到屋裡,氣忿忿地,用手指著李慕白,低著聲音怒斥道:「你明天還是走吧!你在外頭這兩年一定淨不作好事,招來個女人半夜裡來找你。你這孩子真不長進,給李家敗壞門風。明天你還是走吧!至死我也用不著你!」說畢,忿忿地把屋門一摔,回到他的屋裡去了。

  這裡李慕白卻默默不作一聲,等到他的叔父回到屋裡之後,他才悄悄開門出去;一聳身跳過了柴扉。就見門外月光如水,樹影參橫,寒風微微吹著,四下寂靜,已然沒有了俞秀蓮的身影。李慕白急忙跑出了村子,來到大道旁,向北去望。只見遠遠之處有一匹馬影,正向北邊去走。李慕白趕緊向北飛快的去追,一面跑著,一面高聲喊叫:「俞秀蓮!秀蓮,」前面的馬匹立時就停止住了。

  等到李慕白跑到臨近,秀蓮就下了馬,說:「李大哥,剛才我找你的時候,你在家裡了嗎?」李慕白十分慚愧,就說:「剛才我是在家中,因為叔父阻攔,我不能出去見你,實在抱歉!」秀蓮搖頭說:「那沒有什麼,本來李大哥你現在比不得常人,是不能隨便出頭露面的。何況我又是一個女子,今天深夜前來,難怪那老人家不許你見我!」

  李慕白點頭,心中仍甚慚愧,又問說:「姑娘你在路上追趕上靜玄禪師沒有?」秀蓮微笑了笑,搖頭說:「沒有追上他們,想是路徑走錯了,不過我可聽來許多事情。」李慕白說:「什麼事?」

  秀蓮說:「也沒有別的事,就是現在各路的鏢頭和強盜,大多聚集在保定城黑虎陶宏的家中,他們沒有別的打算,就是為對付你!」李慕白聽了,心中不禁生氣,又冷笑道:「這些人也是,我跟他們又有什麼深冤大仇?他們何必都要這樣苦苦與我作對?」

  秀蓮微笑道:「他們哪裡是真報什麼仇恨,不過他們向來佔據住南北的江湖,彼此勾通,個個自誇是好漢。後來有你這一個人出來,把他們全都打敗,他們豈能夠甘心?近二年,他們正慶幸你自北京出走後,就沒有下落,都傳說你已然死了。可是如今你忽然又露了面,並且還是往北方來了,他們焉能不想法聯結起來敵對你?有你在江湖上,他們個個都不得安?」

  李慕白說:「三年以前,我確實是有些氣盛,但現在因為我盟伯的勸告,只要他們不來找我,我也就不去找他們。不過,姑娘,你可知道那沖霄劍客陳鳳鈞是已經死了嗎?」

  秀蓮點點頭說:「我在內邱縣遇見,在北京與史胖子相識的那個小蜈蚣,他告訴我了。那陳鳳鈞不是個好人,他也該死。即使因此靜玄和尚再與我作對,想要為他徒弟報仇,那我也不怕他!」說話時,秀蓮的態度十分激昂,彷彿她仍忘不了靜玄用點穴害過她的那件事。

  李慕白又問:「姑娘你是荏麼時候到家的?」秀蓮說:「前兩天我就回到家裡了,本來我想直頭到正定府去救楊大姑娘,可是我身邊沒有一文錢,不得不回到鉅鹿家中,好把車錢開發了。同時我的兩腿仍然有些不便,所以又在家裡歇了兩天。今天買了一匹馬,我才來看大哥。大哥,我現在來只有一件事,就是我要看看你那十幾幅人身穴道圖。」

  李慕白點頭說:「點穴圖現在我的身邊,不過在月光下看不清楚,我們可以等候一會兒,等我的叔父睡眠之後,可再回去,點燈細看。」秀蓮點頭說:「好吧!」當下她牽著馬與李慕白併肩向南行著。

  那當空一輪似圓未圓的月亮朦朧地散出水一般的光華,照得地下像落了一層嚴霜,霜上印著兩條模糊的人影和一匹馬影。

  李慕白仰首看著青天、薄雲、明月,秀蓮卻牽著馬看著李慕白那魁梧的身子,兩人心中都發生無限的感想。他們想到舊事,想到那像天公故意愚弄似的,把他們一對英雄兒女中間,安設著一座愁山,一片恨海,使他們兩個人都不得不抑制愛情,再各抱著傷心。

  在月光下默默的走著,少時又進到五里村中,來到李慕白的門首。因為他們的腳步都是太慢太輕了,所以連一條狗都沒有被驚起;馬蹄也輕輕敲著地,沒有多大聲響。李慕白就將秀蓮的馬匹接到手中,繫在門前的一棵樹上,然後他飛身跳進了牆,將柴扉開了,便請秀蓮進去。他又輕輕地將柴扉關好,便先到他的屋中將燈點上,再請秀蓮進屋。

  秀蓮向臉後掠掠頭髮,笑靨倩然說:「李大哥,你這間房子很好,如果沒有什麼人來找尋你,你在這裡享受清福,不也是很好嗎?」李慕白嘆了一口氣,說:「我們都因為這一身武藝,反倒自誤了!」說時,他先由床上拿起了那口寶劍,交到秀蓮手裡說:「姑娘,請看這口劍,這是我從那柳建才的手中得來的。柳建才他此次到北方來,就為的是尋找這口劍。」

  秀蓮微微笑著,將劍接到手中,拿在燈旁仔細看了看,又用指輕彈了彈,同時心中想起前年江南鶴留柬贈劍之事,便不禁斜著臉又看了看李慕白。

  只見李慕白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在看她,她本想告訴李慕白那「寶劍留結他日緣」之事,只是心中羞愧而悲傷,便欲語復止。隨後她將劍交給李慕白說:「很好,這口劍實在難得!」

  李慕白心裡正在盤算著,想要將這口劍贈送給秀蓮,但又怕秀蓮疑心自己是有什麼另外用意。如今見秀蓮隨便將此劍誇讚了一句,便即交還給自己;彷彿她並不甚喜愛此劍似的,便不由心中很納悶。同時見俞秀蓮的芳容變得有些悽慘,她的兩眼也呆呆地看著那舖滿了月色的窗櫺。

  良久,李慕白將要由身邊取出那十八幅人身穴道圖,可是見秀蓮已由身邊掏出來一個紅緞小包,她纖手將緞包打開;裡面露出四顆瑩瑩的珍珠,托在手心上,遞給李慕白。她微笑著說:「李大哥請看,這就是我由楊豹手中得到的那四顆珍珠。聽說一共是四十九顆,其中四顆已被官方起去。我這裡有四顆,其餘的四十一顆完全在楊豹的手中。我想我們無論如何也應當見著那楊豹,勸他將珍珠全數交出;或者由他本人,或者由我們二人,設法交還大內,以洗德五哥數載的沉冤。」

  李慕白把這四顆珠子略看了一看,然後交還秀蓮,說:「姑娘千萬帶好,楊豹手中那四十幾顆珠子,我們自然得設法交還大內。不過那還要詳細地想一想,稍一不謹慎,便許又為德大哥惹出奇禍來。」秀蓮收起珠子來,也點頭說:「只要我們心中都記住此事,就是了。」遂又笑了笑說:「李大哥,現在你可以將點穴圖拿出來給我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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