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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她就扶著炕沿,慢慢地站起身來,又一歪身,將牆扶住,試著抬腿,試著走步。只覺得兩條腿雖然可以慢慢行動了,但就彷彿傷了筋骨似的,只要這一步,就有些疼痛。但是她心中已不發愁了,遂回到炕上去臥著,兩腿仍然自己活動著。她心裡很明白剛才來的那人是誰,他是專為救我而來的。大概他既知道我的兩條腿還是不能活動,他自然還會來的。於是就暗暗地計劃著辦法,同時自己不住的將身子活動著。

  直到天光大亮,正殿裡敲過了鐘聲,常服侍秀蓮的那個十幾歲的小尼姑又進屋來了。她一見秀蓮已經能自己坐在炕上,而且睜著很大的眼睛,她就十分驚訝,並且很喜歡,就笑著問說:「俞姑娘,你的病好啦?」

  俞秀蓮點頭笑著說:「好啦,就是這兩條腿還不能夠走道兒。」小尼姑笑著說:「那就不要緊了,大概再養兩天也就好啦!俞姑娘,這兩天你簡直是人事不知,你不知道我們多著急了!真的,你在這兒無親無友,倘或有個好歹怎麼辦?現在,這總歸是菩薩保佑你!」

  此時,外面又進來兩個尼姑,一見秀蓮忽然病好了,她們也都非常驚異。秀蓮就坐在炕上,笑著說:「你們幾位師父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將來真得想法報答你們!」一個尼姑就說:「你倒不用報答我們,過兩天你能下地了,到大殿多給觀音老母叩幾個頭就是了。老母真是佛法無邊,救苦救難。你要是沒有地方去投奔,那也不要緊,我們老師父跟你很有緣,你可以在我們這兒住著。帶髮修行也可以,不過就是得受些清苦。」

  秀蓮一聽心裡覺得一動,細想了想,就說:「我也真願意出家,我既要出家就得落髮,不能那麼半僧半俗的。不過在鉅鹿縣家裡,我還有一位老母親,今年已六十九歲了,等到將來把她老人家服侍得賓天之後,我一定要來此修行。」尼姑又說:「你沒有婆家嗎?」秀蓮臉上紅了紅,搖頭說:「婆家是有的,可是我沒過門,人就死了!」幾個尼姑彼此相望著,嘖嘖地說:「真可憐!」

  秀蓮本來以前說她母親尚在,原不過是推脫的話,她心裡想著:我身邊還有許多要緊的事,那些事未辦完,雖欲出家亦不能夠。後來,又說出了未婚的亡夫,對面的尼姑又不住替她惋惜,她卻真的悲傷起來!

  想起了往事,尤其想起了李慕白,她心中不勝難過,暗想:「自己的初心,原是要伴著孟思昭訂婚的那枝金釵以度終身。李慕白那不過是對我俞家有過好處的人;可是後來,不知為了什麼,自己就對他發生一種不可告人的心情。尤其那次到提督衙門的監獄中去救他,以及如今……簡直感情和行動都已超過了義兄妹的關係。將來倘或再見了面,那可怎麼解脫呢?!……」

  當時,這柔軟的一縷情絲,竟比長槍短刀還要鋒利,使秀蓮心中如受重創;她不禁對著幾個尼姑,簌簌地流下幾點眼淚來。尼姑就又勸了她半天,秀蓮方才苦笑了一笑。少時,尼姑給她取來早飯吃了,天色很快地又溜到中午了。

  在下午,秀蓮依舊坐在炕上捏她那兩條腿,又扶著牆下來試著走步,竟覺著比昨夜又好得多了。晚飯後,那個小尼姑又跟她談了些閒話,秀蓮就向小尼姑要了一枝蠟燭,並要來取火之物。說是晚間屋裡常有響聲,也不知是老鼠還是黃鼠狼,所以她要點起燈來看看,小尼姑就給她都留下了。

  可是到了晚間,小尼姑去後,秀蓮在屋中依舊捏腳,她並不把燈燭點起。遠處更聲遲遲,才交了兩下,秀蓮倒不禁急躁,心說:這時天色還早呢!於是就靜臥著等待,及至到了三更時分,秀蓮的心情不禁緊張起來;將取火的東西緊緊握在手中,側耳向窗外靜聽,但窗外面除了寒風呼呼的響,再無別的聲音。

  秀蓮的心情由急躁轉為懶憊了,心說:昨天那個人也許不能夠來了。於是又用手捏腿,漸漸覺得精神疲乏,便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噹」的一聲微響,秀蓮立刻驚醒了,只覺得一個人已進屋來了。但是秀蓮卻一點也不動,假裝做熟睡的樣子,手中卻緊緊地握著那取火之物。只聽那人彷彿在炕頭上站立了一會,忽然他像手裡拿著一張紙,嗦嗦地微響,就放在秀蓮的枕畔了。秀蓮驀然一滾身下了地,不顧腿腳利便不利便,她就橫著屋門站住,口中急說:「你是誰?」

  那人也真沒慮到秀蓮會自己下地,現在屋門已被秀蓮擋住,他也不能過去將秀蓮推開,他自己逃走。遂就站在那裡,似乎發了一會怔,然後依舊運用江南口音說道:「俞姑娘你不要多疑。我是龔道士,因為你的腿傷還未癒,所以我今夜再來,告訴你治療的法子。」秀蓮卻不禁嘿嘿冷笑,「吧」的一聲,驀然打起火來。立時,火光照滿了這間小屋,對面的那個人無法再躲藏了。

  秀蓮一面把蠟燭點上,一面藉著火光去看這個人。就見這所謂龔道士,現在卻不是道士的裝束了,穿的是一身青布的箍身袷衣褲,頭上用一塊青布包裹,身體極為魁梧,但面貌卻有些清瘦,兩隻很有神的大眼睛,額下有短短的黑鬍鬚。

  秀蓮一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心中又悲又喜,就說:「李大哥!我們將有三載未見,你為什麼要處處躲著我呢?」說畢,一眼又看到炕上,只見在自己枕畔是放著一張字帖,被褥旁放著丟失的那對雙刀。驀然間當年江南鶴留寄柬的情景,那「斯人已隨江南鶴,寶劍留結他日緣」兩句話,又在她腦中一閃,立時她的臉通紅了。

  對面的李慕白,這時心也感慨萬端,他嘆了口氣,說:「俞姑娘,並不是我專躲避著你,現在一般的舊友,我都不願再見了!」

  秀蓮又看了李慕白一眼,她將門閉嚴了些,說:「李大哥請坐!」李慕白很拘束的坐在炕旁,秀蓮依舊靠著門站立,二人心中都堆積許多話,卻不知應當從哪裡說起,良久,秀蓮才說:「李大哥!自從那年你自京中逃走之後,就再也聽不見你的信息,後來德五哥由新疆赦還,他對你無時不在想念,卻又無處去託人打聽你的下落。直到今年八月間,才聽花槍馮隆那些壞人在外面傳說,說是大哥你在江南因與靜玄和尚等人爭鬥,墜入江中已死了。德五哥卻不很相信。

  「這次我為楊豹家裡的事出來,臨行時,德五哥還託我出來隨時打聽大哥的下落。後來在半路上遇見了陳鳳鈞,我和他交手將他打走,得到他的一匹馬;由他的行李之中檢出一封信來,這才知道大哥現在是往北來了。及至在黃河南岸,半夜裡那兩個賊人被擒,我就曉得是有武藝高強的人,在暗中幫助我。

  「到了開封,我們又全都住在那王興鏢店對門的店房內;我就想查找你的行動,但那時我可沒有想到就是李大哥你。直到在開封城裡,大哥幫助我殺傷張玉瑾,後來因城中鑼聲四起,大哥領我到城牆上,對我說了幾句話,我聽得你聲音廝熟,才想起來,才知道李大哥是在暗中保護我了。」

  李慕白聽俞秀蓮說到這裡,便點頭說:「姑娘不必細說了,以後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自從那在黃河北岸看見姑娘騎著柳夢香的那匹紅馬,我就覺得很詫異,所以我就折回南岸來,隨時在暗中幫助姑娘,後來我替姑娘擒了花槍馮隆,見姑娘北上我就放了心,曉得姑娘的事已辦完了。

  「我因知姑娘也在處處留意我的行動,不願被姑娘認出我的真面目,所以我就在捉獲馮隆的後兩日,方才離開了開封。我也不曉得你是往彰德府去了,我過了河北上,原是要到太行山去,不想走在新鄉,就遇上紫毛虎那夥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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