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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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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蓮出了德家門首,就向文雄說:「你們進去,關上門歇著吧!這才幾步兒,我還用得著你們送嗎?」文雄答應,並說:「姑姑,請你慢慢走!」秀蓮點頭,便自己下了臺階。忽然抬頭一看,只見一輪明月正在當空穩穩地站著,有幾縷白雲,似奔馬一般在天際飛馳。風涼涼地,那兩盃酒力更往上湧。小巷裡人家的屋頂牆頭都染著霜一般的月夜,靜悄悄地沒有一點人聲,只有牆下草底的秋蟲,唧唧的彷彿在暗處私說什麼事情。 秀蓮心中頓然又撲上一種寂寞的憂鬱,彷彿很沒有精神地往西走去,走了不到十幾步,就來到自己住的門前。忽然見那門前有兩個人影,一個是倚牆站著,身材不高,一個卻蹲在那裡。秀蓮不禁吃了一驚;暗想:這是什麼人?單單要站在我的門前。遂就上前兩步問說:「你們是做什麼的?」那蹲著的人立刻站起身來,他說:「姑娘,是我!」 俞秀蓮藉月色看這男子,頭上盤著辮子,穿著短褲褂,似是個賣力的人,很有些眼熟,便問說:「你姓什麼,」那人笑了笑說:「姑娘不認得我了,我是賣花的老薛嗎,前兩天我不是還給姑娘送來幾盆菊花嗎?」 秀蓮才想起來,這人原是常在自己門前賣花的那個人,遂就說:「天這麼晚了,你為什麼在我的門前蹲著,是他們欠你的錢嗎?」那人搖頭說:「不是,兩三年了,德五爺家跟姑娘這兒全都是買我的花兒,哪兒欠過錢?今兒是這位楊小姑娘……」說時他點頭向那靠牆立著那人說:「你過來吧!這位就是有本領的俞大姑娘!」那靠著牆的人,似乎有點發怯,一手捂著眼睛,嬝嬝地走近來。秀蓮才看出,原來卻是一個梳著辮子的姑娘,正在哭著呢! 秀蓮不禁驚異,在對面那姑娘向她深深行了一個禮後,她就將姑娘的纖手拉住,很和婉地說:「你在哪兒住?找我有什麼事?」對面的姑娘哭泣著還沒有說話,老薛就急急地說:「這姑娘跟我是街坊,她爺爺也是個賣花兒的,平常瘸著一條腿,沒得罪過人。可是今兒天還沒亮,就有幾個人闖進他們的家裡,把老頭子給砍死了,把她姊姊也給搶去了,我給報的官……」 秀蓮聽到這裡,不禁吃了一驚,瞪目說:「啊!有這樣的事!」老薛又說:「我帶著楊小姑娘到衙門……」秀蓮擺手說:「外邊說話不方便,你們進去再細細告訴我。」當時秀蓮上前緊緊叩了幾下門環。 少時裡面的鄧媽將門開了,秀蓮叫老薛和楊小姑娘進去,到屋裡,楊小姑娘靠著桌子坐著,依舊不住痛哭。老薛就接著說:「我到衙門報了,衙門裡的老爺們都忙著過節,沒有人管這事,現在她爺爺的屍首還在院裡,有兩個街坊看著。我問她,你們家裡還有什麼親友,她就說認得俞姑娘,我說那就好了,俞姑娘的名兒在北京誰不知道呢?我就帶著她來了。我來的時候月亮還沒出來,一問這兒的媽媽,媽媽說姑娘出門去啦!我們就在門口裡等著你,現在我們告訴你了,求你見著五爺,託託衙門,把她姊姊找回來,我們還得趕緊回去,要不然永定門就關了!」 秀蓮說:「你趕緊走吧,教這姑娘今晚在我這裡住一天。」又拍著楊小姑娘的肩膀說:「你放心,我一定能把你姊姊找回來,並給你爺爺報仇!」老薛說:「那麼我就走了,俞姑娘,有什麼事你就問她吧,她家裡事我也不大明白。」說畢,這賣花的老薛就急匆匆地走了。 俞秀蓮此時氣憤填胸,精神十分緊張,剛才的那點酒力全都消失了,她先抱怨兩個僕婦,說:「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在東邊宅裡,為什麼不趕緊找我去!教人家在門前等了我半天,你們真是什麼事也不會辦!」又說:「張媽,你到東邊宅裡去,請德五爺趕緊過來!」張媽答應了一聲,出屋去了。 這裡秀蓮就用自己的手絹替楊小姑娘拭淚,勸道:「你別哭了!哭有什麼用呀?你坐下,細細的跟我說,我一定能給你想個法子!」鄧媽在旁給秀蓮倒過一碗茶,又給楊小姑娘倒了一碗,她又說:「我們姑娘最是熱心腸,你有什麼為難的事自管說出來,我們姑娘只要答應了,就辦得到!」楊小姑娘這才坐在椅子上,抬起她那沾滿了淚珠的嬌顏。藉著燈光,秀蓮才看清楚,這個姑娘年十六七歲,是瘦長的臉兒,兩遵纖眉,一雙俊眼。下面齊齊地留著孩兒髮,真是個標緻的年輕姑娘,可是穿的衣褲很舊。 秀蓮先問說:「你怎會認得我呢?」楊小姑娘說:「前兩年,我哥哥常進城來賣花兒,一回到家裡,就跟我說,說是姑姑你的武藝好,把吞舟魚苗振山都給殺死了!」秀蓮點頭說:「噢,你還有一個哥哥,你哥哥他現在家嗎?」楊小姑娘想起她哥哥,她又落淚,搖頭說:「沒有麼!要是有我哥哥在家,我爺爺也不至於死,我哥哥也有一身武藝,會使一口單刀,他的名字叫楊豹。」 俞秀蓮一聽楊豹這個名字,便歪著頭想,但卻沒聽人說過這人的名姓。又聽楊小姑娘說:「我哥哥叫楊豹,我姊姊叫楊麗英,我叫楊麗芳,就是我們三人。我們本是河南人,我父親本來就會武藝,可是現在我已想不起我父親的模樣了,因為在我三歲的時候,我父母就全都死了!」秀蓮趕緊又問:「是怎麼死的,」 楊小姑娘哭著說:「我父母是在一天死去的,都說得的是急病。可是我哥哥卻告訴過我們,說是叫一個姓費的惡人,拿毒藥給毒死的。我父母死後,我們三人就由爺爺撫養,我爺爺不是我們家裡的人。他跟我父親是朋友,他也姓楊,名叫汝州俠楊公久。最先是保鏢,後來因為左腿叫人打傷了,成了瘸腿。他就灰了心,不再保鏢,把我們三個人帶到北京來,就住在永定門外。 「起先我爺爺置了幾畝地,後來也賣了,我們一年四季就種花兒,我爺爺跟我哥哥挑到城裡來賣。沒事時,我爺爺還教給我們武藝,我們姊妹倆全都學不好,就是我哥哥學得好。後來有一個陳叔父,又將我哥哥帶到河南去,在那住了四年,我哥哥才回來,可是他的武藝更好了,他就想要替我父母報仇,我爺爺卻攔住他,不叫他走。爺兒倆就因此打架,後來到底是我哥哥私自走了,走了不到兩個月他又回來,可是我爺爺又罵了他一頓把他趕出去了。他走的那天是晚間,我李大叔李慕白正在我們那兒住著!」 秀蓮一聽說李慕白曾在他家裡住著,便不由更是驚異,遂問:「你們怎麼和李慕白認識的?」 楊小姑娘說:「兩年前那是夏天,忽然有一個老頭兒騎著一匹白馬,來找我爺爺。這老頭兒姓江,我們叫他江爺爺,聽說他救過我爺爺的命。他把馬寄存在一家店裡去餵,他就住在我們家裡,他天天出去,到夜裡才回來。住了兩三天,那天夜裡他就揹來一個人,我才知道這人就是姑姑認識的那個李慕白。我們稱他為李大叔,天天熬稀飯給他吃。他在我們家裡養了十幾天的病,江爺爺走後他才走的。這話,我爺爺囑咐我們,見著誰也不許說!」 秀蓮聽了,心裡才明白,原來在兩年以前,李慕白確實被江南鶴所救走,自己那夜間在小巷裡所遇見的古怪老人也正是江南鶴。 說話之間,德嘯峰就來了,秀蓮就向德嘯峰引見楊麗芳小姑娘,又把剛才那些話,全都告訴德嘯峰。德嘯峰卻是又驚又喜,他先問:「你大叔走後,就沒有來信嗎?」 楊小姑娘搖頭說:「沒有,兩年多了,李慕白沒有信來,我爺爺不准提他。我跟我姊姊要進城來見俞姑姑,我爺爺也不准。我哥哥倒是去年派了一個姓雷的人帶信,叫我爺爺把信撕了,把人也罵走了。我們平日安分過日子,誰也招惹不著。可是今兒天還沒亮,就有四個大漢跳進院去,都拿著刀,進屋來就搜我們的東西。我爺爺氣急了,拿刀去擋他們,就叫他們殺死了。後來他們又闖進我屋裡,把我姊姊搶走;我因為藏在床底下,倒沒叫他們看見!」一面說,一面掩面嗚嗚的哭。 德嘯峰皺著眉問道:「這四個大漢都是什麼模樣,其中有你認得的人沒有?」麗芳小姑娘撩著眼淚,搖頭說:「沒有一個認識的,他們說的都不是北京話。那三個人倒還好,就是一個黑臉的人兇!本來依著那白臉和一個小孩兒似的人,是不把我姊姊搶走,可是那黑臉的人不答應,他把我姊姊綑上就搶走了。」說到此處,她又想起她姊姊被人搶走時的悲慘恐怖景象,就哭得氣都接不上。 德嘯峰轉頭望著秀蓮那滿帶著憤怒的臉,嘆息說道:「這不用說了,一定是他們有仇家,今天是仇家報仇了!至於當年為什麼結的仇,恐怕只有把她哥哥找回來才能知道。可是,這幾個賊人還許是她哥哥給惹來的呢!」又向楊小姑娘說:「姑娘你也別再傷心了,殺人者償命,那幾個兇手早晚得叫衙門捉住,給你爺爺報仇。明天我到衙門託幾個朋友,叫他們趕緊把你姊姊找回來。你現在既是孤苦無依,就可以在俞姑娘這兒住著。俞姑娘是李慕白的義妹,我是李慕白的大哥,你既稱他為李大叔,那咱們就都不是外人了!」遂又向秀蓮姑娘說了幾句話,德嘯峰就一路惋惜嘆著,回家去了。 這裡俞秀蓮又問了楊小姑娘許多話,她十分憐愛地勸她不要著急傷心,又指著牆頭懸掛的那對雙刀,說道:「你看,我有這一對刀,什麼人咱們也不怕!你爺爺若早叫你來找我,還不至於有這事呢!咳,現在追悔也沒有用,你就放心吧,我一定能將你姊姊救回來,並替你的爺爺報仇!」 當夜,秀蓮就叫楊小姑娘與她同床而寢。楊小姑娘是因早晨家中的那幕恐怕的景象,刺激得她到現在仍然戰慄,而且悲傷祖父的慘死,懸念被搶去的胞姊,現在也不知是死是活;所以她依然在枕畔流淚,不能睡著。俞秀蓮是因為楊家遭的這件事,太使她氣憤了,並猜想著李慕白的事情,她就也睡不著覺,便安慰楊小姑娘。談了許多話,她更覺得這楊麓芳是溫嫻可愛,哀惋可憐。並知道她曾學過幾手武藝,就想將來把她也收作弟子,將雙刀傳授給她。說了半夜的話,因為身體都太疲倦,方才在是月色滿窗,蟲聲聆耳之下,迷迷糊糊地睡去。 次日早晨起來,兩個人草草洗了面,梳梳頭,秀蓮就叫鄧媽給收拾了一個小包裹,她就向楊小姑娘說:「你們家裡遭了這件事,只你一個人是苦主,以後衙門必要時常傳你問話。你在這裡住著,未免不大方便。我想今天我到你家裡去,我就暫時不回來了。索性等著案情有了點眉目,然後我再帶著你回來,你我就長期在一起居住。」楊麗芳流著眼淚,點頭答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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