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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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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李慕白坐在小櫈上,也不再說什麼話,他只思索晚間應作的事。他設想著江心寺內院裡的情景,怎麼才能直到那院內,施展幾手武藝,得到靜玄老和尚的讚許,然後向他討教幾手點穴法。又想,現下精通點穴法的人只有盟伯和靜玄禪師,不過靜玄禪師的點穴法,恐怕還獨有祕訣。不然以他那一個瘦弱的老和尚,會有這樣的威名,連盟伯都那樣的欽佩他,可見必有特別超人的絕技了。今晚我見著那老和尚,如能探索幾手點穴法固是很好,否則也不要招惱了他。想了一會,店夥就把菜飯送來。 二人用畢飯,天色就昏黑了,江南的蚊蟲很多,李慕白也不敢點燈。他坐在櫈上飲茶,猴兒手譚飛躺在床上,二人談著話。猴兒手就說:「師父,你得教給我武藝,早先我還覺得我的武藝不錯,現在一看,我真是不行。就說師父你,我怎麼使力量跟你鬧也不行。你愛打我頭就打我頭,愛打我腿就打我腿,我連躲都不能躲,我太不行了!那天在樹林子裡,遇見那五個人,我差點沒死了。今天又叫人家用點穴法給點倒了,他媽的我是不行!真不行!鏢局也不能開了,你看人家泰山鏢局的蕭鏢頭有多麼高興?」 李慕白一聽猴兒手這番懊惱的話,便不禁笑了笑,說:「我一聽你這話,可見你已長了些閱歷?本來天地之間,能人過多,武藝更是無窮無盡。譬如我的武藝也算學了多年,打過了幾個有名的好漢,有時我也很自誇。可是今天我見了那瘦弱的靜玄老和尚,不知為什麼,心裡就有點怕他。」 猴兒手由床上爬起來,說:「師父你別去了!你既是怕他們,你要黑天半夜的一去,叫他們查出來了,也拿點穴法給點倒,我可怎麼救你去呢!」李慕白拿他取笑道:「只要我被他們點倒,你就不用管我了,你回你的譚家村好了!」 猴兒手一聽這話,他急得要哭,又忿忿地捶著床說:「他們只要叫師父你吃了虧,我當面不惹他們,我可會偷偷的去了,放一把火燒了他們的廟!」 李慕白趕緊攔阻他說:「小聲,小聲,你須知這是人家的地面,咱們來到此地就很使人生疑,倘若咱們的話被人聽了去,可怎麼好?」猴兒手怔了一會,說:「師父,你這麼一說,我也有點害怕,你別去了!」李慕白卻搖頭微笑道:「我去還有別的用意,並非專為替你出氣報仇!」說完了,李慕白依然思想他的辦法,不再說話。 直待鎮上的更鑼敲過了二遍,李慕白便帶上寶劍,又囑咐了猴兒手一番,他就出屋,暗暗地開了店門去了,沿著江岸往西走去。此時陰雲滿天,連一顆星星也看不見。大江像瀰漫著霧,看不見波浪,只見白茫茫的什麼也沒有,連一點漁火也看不見。走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著那建在坡上的江心寺。 李慕白尋著石階走上去,先脫下長衫和鞋,捲起來放在一棵樹上,然後將短衣上的腰帶繫緊,寶劍插在背後。他便慢慢地攀上牆去,由牆上房,伏著身,輕慢地向後院去。 走到那滿種著花草樹木的院落,他就在房上趴了一會,細細去聽去看。只見四下沉寂,並沒有誦經的聲音,各殿宇裡也是一點燈火沒有。李慕白便輕輕跳下房來,走進這太湖石的山洞,試著腳走了兩步。忽然一腳踏在盡頭,就彷彿這石洞已經不能走通了似的。用手摸了摸,才知道這石洞裡原來有門,現在已經關閉上了。 李慕白心中更覺得驚訝,就想:靜玄一個年老的出家人,何必要把他居住之地弄得這麼嚴密呢?於是趕緊退身出來,一聳身就跳在山石上。心中還是不禁驚訝,就見那無數的竹葉被風吹得颼颼的響,竹葉並觸到他的臉上。 李慕白思考了一會兒,便由背上抽出寶劍,輕輕地將竹子斬斷了些。他鑽過了竹叢,站在山石上向下去望。就看見了靜玄禪師居住的那兩間小房,紙窗上舖著很亮的燈光,李慕白的心中就十分喜歡。但是他更要謹慎了,輕輕地下了山石,將寶劍仍插在背後。輕輕地壓著腳步到了窗前,只聽屋中是兩個人在說話。 先是靜玄老和尚的聲音,蒼老而微啞,並且發的是南方的口音,只聽他似是很高興地說:「你看!這是丑時應點的穴道,丑時只能點章門、期門、陰包、膝關……」往下還有幾個穴遵的名稱,但聽不清楚了。接著就聽有人回答說:「是,是。」 李慕白此時精神極為振奮,同時動作又極為謹慎。他不敢將窗紙戳破,卻只能趴在那窗壁的隙處往屋裡去看。就見屋裡正是那靜玄禪師,他一手拿著一張圖畫,上面彷彿是畫著人身的穴道;他一手伸著二指,向空處去點,那姿式極為爽俐敏捷。旁邊是那面上微麻的廣和尚,站在那裡,直著眼看。李慕白用一隻眼貼著窗隙看了半天,忽見靜玄老和尚回身開了經櫥,又另取出一幅圖畫來,他展開說:「這是寅時應點的穴道圖,寅時的致命門為左肺……」 說到這裡,靜玄老和尚的神色忽然一變,用眼直看著窗外。那廣和尚回手就出牆角抄刀,窗外的李慕白大驚,趕緊飛身上房,由房跳到太湖石上。此時屋中燈光突然熄滅,李慕白不敢在此稍留,就穿過了竹叢,沿牆過脊,跑到了寺外。由樹上取下長衫和鞋,穿上鞋,挾著長衫,就急急逃走。在陰沉沉的天色下,霧茫茫的大江邊,匆匆跑回到店舍。 一進屋,猴兒手就問說:「誰?」李慕白答應一聲「是我」便隨手把屋門關好,連燈也不點,就坐在小櫈上。猴兒手在床上問:「師父,打了和尚沒有?」李慕白卻說:「不要說話!」他一隻臂支著頭,回想剛才在江心寺中的情景。 他覺得點穴法並沒有什麼奧祕的,只是那靜玄和尚大櫃裡所藏的人身穴道圖卻真是祕寶。假若將他那些幅圖畫得到手中,詳細加以研究,大概有上兩三年也就會了。只是靜玄和尚機警異常,今天我的行動原是十分謹慎,敢說是一點聲音也沒有,可是他都已察覺。明天假若再查出假山石上的竹子被人斬斷了,他必然更要加緊的防備了,我可怎能將那祕寶取在手中呢? 想了一會,雖然覺得有些畏難,可是那些幅穴道圖,實在吸引著他,並且覺得靜玄那和尚獨擅點穴,世無其匹,生平絕技大概是想傳授給那廣和尚。可是看那廣和尚就不像是個好人,將來那個廣和尚若是將點穴法完全學成,他離了廟到江湖上去橫行,那時誰敢惹他?因此,更想將那些點穴的圖籍得到手中。當日他思索了半夜,方才睡眠。 到了次日,就聽見窗外淅淅瀝瀝的響,並且夾著蕭颯的風聲,原是已經下起雨來。李慕白起了床,開了屋門一看,就見院中雨絲稠密,地上已積了許多水,秋風吹得他的綢小褂有些寒冷。這時猴兒手也由床上坐起來,他扒著窗紙的破處向外看雨,就說:「下了這麼大的雨,可怎麼走路呢!」又問:「師父,你昨晚打了和尚沒有?把我的仇報了沒有?」 李慕白卻不回答他,在屋中站著發了半天怔,就想:「本來今晚江心寺中必要加緊的防備,這樣一下雨,我是更不能再去了。」遂就向猴兒手說:「就是不下雨,咱們也不能走,我還有事沒辦完呢!我問你,你的腿現在還痛不痛?」猴兒手皺著眉說:「用手一摸就痛,不摸不痛!」李慕白點頭說:「好,你現在就裝作腿痛,再加上下雨,江南的雨是一下起來就不能停止,咱們正可以在此多住幾天,也不至於有人疑惑咱們。」 正說著,店夥送來了洗臉水,李慕白就裝著問說:「這一下雨,你們店裡住的客人就全不能走了?」店夥閒談著說:「可不是,不過有急事的,冒著雨也得過江。這雨若是下上兩天,江水更得漲上來,江風更得緊,波浪也就更大了,那時倒不好走了。沒有什麼要緊的人,自然要多住幾天,可是也得預備著袷衣裳。因為這場雨下過之後,天就非冷不可。你二位打算上哪兒去呀?」 李慕白說:「我們是要到廣東去的。」店夥說:「廣東倒還熱,大概還用不著袷衣裳。」李慕白點點頭,店夥遂就走了。 李慕白把臉洗過,就坐在櫈上飲茶,猴兒手卻說:「師父,你不把和尚打了,我的心裡總不痛快。要不是有你,我非放火燒他的廟不可!」提到放火,李慕白又想起猴兒手放火燒柳家莊的事,又不由心中很是痛恨,本想要斥責他,罵他跟江湖人學來的這些惡性。但是第一在這裡說話不便,第二是自己很喜歡這個孩子,因為他非常的活潑,而且剽悍。 這時猴兒手大概是因為受了腿痛的影響,他又想念他的爸爸了。李慕白說:「既然你想念你的父親,你就應當回家去。你父親現在正有要緊的事,我幫不了他,你可以回去幫幫他。」猴兒手就問說:「什麼事?我爸爸什麼事也沒有,他就是想要發財,發那些個財幹什麼呀?他又不打算開鏢店。」又說:「早晚我還是非開鏢店不可,開鏢店有多好呀!幾十輛鏢車一個人押著,誰也不敢攔,誰也不敢擋。又賺錢,又有名氣。可是我的武藝不行,非得先跟師父你學兩年武藝,才能夠保鏢。」李慕白由著他去胡說亂說,自己也不理。 窗外的雨聲依然淅淅瀝瀝地下個沒完,當日李慕白也沒出門,晚間想著:即使再到江心寺,也是不能下手,所以也沒有冒雨前去。這雨直下到了次日,不但沒有住,反倒更大了。李慕白和猴兒手身上的單衣簡直御不住寒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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