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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秀莲却仍留下个心眼,看见何剑娥自己饮下去,她才拿起酒杯来喝了半口。同时,她心中也对于何剑娥渐转为喜悦,因想:早先我认为何剑娥不过是一个江湖泼悍的妇女,如今才知道她原来也很知道情理,也许因为张玉瑾近年发了财,他们又住在省城里,渐渐学了些礼节,洗却江湖的恶习了。

  随就又喝了半口酒,说:“何大姊,我还要先把话说明白了,我此番前来,找的是花枪冯隆。只要你的丈夫不在当中与我作对,我就不与他动手,并不是我怕他,只是我近来听了许多江湖上冤冤相报的事,叫我灰心了。但分不是罪大恶极、横行无忌的人,我就决不与他作对!”

  何剑娥问说:“你在外面听了什么事?谁家是冤冤相报?可以对我说一说吗?”秀莲摇了摇头说:“将来我再慢慢告诉你。”

  何剑娥又给秀莲斟了一杯酒,秀莲却摆手说:“我不喝了。”遂站起身来,想要把放在座旁的那口宝剑拿起来,去放在桌上。在这时,她忽然一回头,不禁吃了一惊,原来在这后墙却是一张木床,上面有雕刻得很精细的栏杆,挂着缎幔帐,床的右首却有个木板门,像是里面还有一间“套间”似的。

  秀莲就问:“这里面还有一间房子吗?”何剑娥一边独自吃着菜,一边点头说:“对了,里头还有个套间,到夏天那屋里凉快极了。”秀莲点了点头,向窗外去看,外面已然漆黑了,屋中的几枝蜡烛也都烧掉了半截,可是何剑娥的饭还没有吃完。秀莲心中焦急地想:怎么,张玉瑾和冯隆还不回来?

  又待了一会,何剑娥已然放下杯箸起座,这时忽然一阵急遽响亮的声音起自套间,似是刀剑锵锵击撞之声,接着又听有人嗳哟的几声惨叫。秀莲立刻掣剑在手,何剑娥吓得脸色也惨白了,她惊惶地说:“这是怎么回事?”旁边一个仆妇吓得浑身乱颤。俞秀莲虽然心中也很惊讶,但还故作镇静,在旁冷笑。

  此时何剑娥就拿起烛台要往套间里去看,秀莲持剑紧紧跟随着她。何剑娥把那木门拉开,她却不敢进去,听了听里面只有人呻吟之声,再无旁的动静。何剑娥吓得手颤,不敢往里走。俞秀莲却用剑柄一击何剑娥的肩膀,说道:“你怕什么?为什么不敢进去了?”说时,一手推着何剑娥,到了套间内,灯光一照,连秀莲都吃惊了。

  原来这套间不大,屋里只放着两把破桌椅,北墙有一扇后窗户,被风吹得一开一闭。用灯烛向地下照时,地下却躺着两个受伤的人,一个已经死了,一个还在吁吁喘气,地下扔着几截被削断了的钢刀。秀莲认得那受伤的便是金枪张玉瑾,秀莲立刻就心里明白了,回头向何剑娥嘿嘿冷笑道:“好,我对你们宽宏大量,不提当日的旧仇,你们却要骗我,暗算我!”

  说时,抡宝剑向何剑娥就砍。何剑娥惊得撒手扔了烛台,向外就跑。但早被秀莲的宝剑削在肩头,她就“哎哟”一声,摔倒在地,灯烛也灭了。

  秀莲刚要奔向套间去再取蜡烛,这时,忽听那后窗户处有人大叫说:“俞姑娘快走!跟随我去找花枪冯隆!”秀莲吃了一惊,赶紧走到后窗户,用手将窗子托起,宝剑随身子跳出,一看,这里原是一个小院。房上有一个人又叫她说:“快来!”

  俞秀莲仰身向房上那黑忽忽的人影说:“你是谁?”那人不言,却飘飘地扔下一个东西来。秀莲一抬手接住,原来是一块二尺见方的黑布。她正觉着奇怪,只听房上的人又说:“把宝剑包裹上,快走!”俞秀莲却不肯听这人的话,她飕地蹿上房去,依旧问说:“你是谁?”那黑影一逝,顺房就走了。

  秀莲提剑追赶过了两重房,那黑影已然不见,这时外面却有人打着灯笼进院里来。秀莲在房上看得很清楚,只见来的正是何三虎、何七虎,还带着两个提着灯笼、两个提着钢刀的人。秀莲见他们才一进到二门里,自己便由房上伦剑飞身而下,吓得下面的一个人将灯笼撒了手,立刻就烧着了。何三虎、何七虎一齐抡刀迎过来,他们借着那只灯笼一看,齐声说:“嗳呀!原来是俞姑娘!”

  秀莲蓦地莲钩飞起,当啷一声将何三虎手中的钢刀踢落在地,随着一把手将他抓住,横剑喝道:“你们还跟我假客气。你妹妹把我骗来,张玉瑾藏在暗室里,想要暗算我。若不是我防备的周到,并有人在暗中帮助我,这时早就道你们的毒手了。”

  何三虎吓得面色改变,连连摇头说:“我可不知道!那都是我妹妹和张玉瑾商量的主意!”秀莲冷笑道:“你以为我是傻子,我早就看出你们是要暗算我,张玉瑾和冯隆他们原来就没有走!”

  何三虎仍然摇头道:“那倒不是,他们确实是今天才回来的,花枪冯隆现在就在街东,一捉就能捉到,只是他那个地方不好带着姑娘去!”秀莲气忿忿地说:“无论什么地方,你现在就带着我去捉他,只要把他捉住,便没有你们的事!”当下秀莲扭着何三虎走出大门外,只见这时更声才敲过了两下,街上虽然昏黑,可是还有稀稀的行人来往。

  秀莲先把何三虎放了手,用那块黑布将手中的宝剑包裹起来,然后说:“只要在街上你敢喊叫一声,我就杀死你!”何三虎也气忿地说:“俞姑娘你放心!走在街上我若喊叫,那一点也没有我的好处。俞姑娘你又不是强盗,我找来官人,也不能叫你吃亏。再说,他娘的为个花枪冯隆,我犯不上赔着性命。冯隆现在鼻子巷土娼家里了,俞姑娘我带着你去找他。”说时何三虎在前忿忿地走,俞秀莲在后面持剑紧紧跟随。

  这时天空上星月微微,寒风凛冽,远处更鼓迟迟。二人往东穿过了几条胡同,就来到一条小巷里。这条小巷真是又黑又窄,只有北首一两个小门。来到第二个小门之前,何三虎就站住身,指着说:“这就是土娼小白鼠的家里,冯隆就住这里。”

  他说这话,彷佛觉得秀莲一个闺女人家,无论如何也决不肯闯进土娼家里去。可是没想到秀莲此刻早已亮出宝剑来,将身一耸,“飕”地上了墙头,遂后跳进院去了。

  这时却听到远近各处街道上锣声齐起,何三虎听了,吓得他转身就跑。此时秀莲才跳到小院里,忽然各处锣声紧响,她不由十分惊异,赶紧闯进小屋里。这小屋里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妖艳妇人和一个很瘦的男子,这男子却不是冯隆。秀莲就持剑逼问:“冯隆他跑到哪儿去了?”屋里的一男一女全都吓得浑身哆嗦,女的就说,“姓冯的……刚才来了又走啦!……”

  秀莲还要往下追问,却听四处的锣声越来越紧,也越来越近,秀莲赶紧出屋,蓦一抬头,只见墙上站着一个人说:“俞姑娘!快走!”秀莲又问了一声:“你是谁?”那人却一声不答,跳下墙去了。秀莲赶紧提剑赶到墙外,只见黑影一道很快的往东遁去。秀莲在后紧跟,连穿过三四条寂静无人的小巷。

  此时,锣声渐远也渐缓,前面的那人,依旧距离着秀莲不过几十步之远,紧快地飞走,秀莲无论如何努力也是追赶不上。眼前已到了城墙,那条黑影已顺着马道跑上去了,秀莲也追赶上去。

  到了城墙上,那人却止住了脚步,在十几步之外,对秀莲说:“我是龚道士。姑娘你一人身入城中实在危险,千万赶紧回去吧!明晨天未亮时,到城南十二里白衣庵旁,我必将花枪冯隆拴获,送了去!”

  秀莲喘了喘气,很和蔼的问道:“请问道爷的大号怎么称呼?如何认得我?”对方龚道士却说:“我一个出家人不必说出姓名,至于姑娘……”才说到这里,俞秀莲蓦然觉得对方虽是江南口音,但却十分厮熟。她趁着对方不备,猛地扑奔过去说:“你是……”但那龚道士早已脱身躲开了,由城上飞身而下。

  秀莲也不顾城有多高,她也提着气,忽地一声由三四丈高的城墙落到平地上,身子一挺,并未倒下,但是左腿觉得有点疼。向两旁再看那龚道士,已然没有踪影了。秀莲赶紧将剑重用那块方布裹上,不顾得脚痛,急急回到店房内。

  此时店门还没有关,秀莲走进了店内,先注意看那龚道士住的屋子,只见窗户一片漆黑,像是里面的人还没有回来的样子。秀莲心中暗暗地冷笑了两声,便取钥匙开锁进屋。她先将宝剑插入鞘内,然后才取火点灯随着就喊叫店家。

  店家进到屋里,就笑着问说:“姑娘回来啦!姑娘不是跟着对门玉兴镖店的内掌柜的坐车进城去了吗?”秀莲说:“回来了,这半天我净在对门镖店里了。”店家笑着点了点头,说:“姑娘原来也是镖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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