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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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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莲答道:“略会一点,因为我们家里早先是镖行的。”那男子忽然又说:“县里前些日子来了个穿红衣裳红裤子的姑娘,听说也有一身好本事呢。” 秀莲听了这话,却觉得很新奇,暗想:江湖上莫非还有这样子的人吗?刚要细问,那男子又说:“这股路上倒是很平静,没有什么打劫人的事。姑娘你放心,在这儿住一夜,明天再过山不迟。”秀莲问:“我听人说,太行山上有强盗,前两天有一个骑着枣红色大马的姓孙的镖头,走在山下都被强盗劫了,可有这件事吗?” 那男子听了,先是一怔,后来又摇头说:“没有,没有!太行山早先倒有强盗,可是官人办得严,强盗们就搬家了。大嫂你说的那个人,前两天我在门口也瞧见他了。离着远,模样我没看清楚,就是马确是枣红色的,他就是一个人走路,平平安安地过山去了。”秀莲听了,确知孙正礼已来到此处。但是,他既已来到了几天,为什么没听说他与山上的强盗交起手来?为什么孙正礼没有下落呢?因此心里更不放心。 少时,那男子出屋去了,秀莲又喝了一碗水,便与那婆子闲谈,才知道这婆子的丈夫叫纪六,在此世居多年,早先田地也很多,现在却穷了。她丈夫只仗着在城里卖力气挣点钱,有时也上山去砍点柴。说了一会,那婆子也出屋去了。秀莲就一个人在屋里拥被闷坐,听着屋外的萧寥的秋雨,心中却想着孙正礼的事情,十分不放心,恨不得立刻就冒雨策马上山,寻着铁棒汤雄和紫毛虎张庆那些人,大斗一场,并向他们问出孙正礼的下落。 因为外面下着雨,天很快地就昏了,不知不觉已到了晚间,那婆子烧了玉米面的饼子,连一盘玉米粥,都给秀莲送过来,秀莲闻了闻,倒还没有什么异味,遂就放心地吃下去,并想果然这纪家夫妇若都是很好的人,自己明天走的时间,倒要多酬谢他们点钱。 饭后,婆子把碗收拾起来,秀莲就问道:“你们不是在这屋里歇吗?”婆子摇头说:“不,我们是在那屋里睡,这间屋子就是留给客住的,我不住的,我们当家的有两个兄弟,常在这里住,现在他们都出去作买卖去了。” 秀莲点了点头。婆子出屋之后,秀莲就将屋门闭上,上了插关。她听了听外面的雨点虽渐微弱,但是寒风却吹得更紧,窗上的破纸沙沙地响,像败叶一般。秀莲心中警惕着,暗想在这山下的荒村之中,风雨夜深,像自己这孤身女客,实在是危险。何况那纪老六始终不说山上有强人,未免可疑。 因此秀莲就连鞋也不脱,掩被躺在炕上,双刀抽出,放在身畔。屋中虽然黑洞洞地连一盏灯也没有,但纸窗上却作苍白色。外面除了风雨声,落叶声,还有自己的那匹马时时用蹄子敲地声,大约它是冷了,也饿了。不知不觉秀莲就迷离睡去,但她虽是睡,却也很警醒。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忽然在梦里听见外面发生一点响声,她立刻打了一个冷战,睁开眼,坐起来,手也按在刀柄上,侧身向外细听。只听院中唽唽地脚步声,并且声音杂乱,秀莲气极了,暗道:“果然在这山下住的没有好人!”她随手握刀,轻轻跳下炕去,走到窗前伏下身。 只见那纸窗此时已现出苍白色,大概天色将明了。听得窗外的声音越来越近,少时就有个黑脑袋扒着窗子往里来瞧。秀莲气愤极了,挺身站起,手握双刀,向外忿忿地问道:“什么人?你们打算怎么样?”外面的黑脑袋听了屋里的声音,就赶紧退回去了。秀莲却“吧”地一声把门开了,只见院中站有四五个人,手里全有钢刀。秀莲怒骂一声:“你们这群瞎了眼的东西,敢来暗算我?”说时一抡刀,飞身蹿到院中,立刻有一人抡刀向她砍来,秀莲一翻手,立刻将那人砍倒。 旁边四个人也抡刀齐下,其中一人最为凶猛,竟施展刀法与秀莲交战。秀莲右手的刀敌住此人,左手的刀去遮挡那三个,丝毫也不容他们得手。只听钢刀飕飕响了几声,接着是怒骂声,嘶叫声,又被秀莲砍倒了两个。剩下的二人,秀莲更毫不在意,便专力去斗那会些刀法的汉子。这汉子的刀法虽然不十分精熟,但是力气颇猛。又交手有十几合,此时旁边的那个毛贼就脱手逃开,跑去解秀莲的马匹。 秀莲大喝声:“敢动我的马!”奔过去,抡刀向那人去砍。那人抹头就跑,秀莲却听身后一声刀响,原来那凶猛的汉子以单翅下击之势,向秀莲背后杀来。 秀莲急忙回身,用双刀将对方的兵刃架住,冷笑了笑,然后左手的刀蓦然抽回,向对方刺去。对方赶紧闪身去躲,不料秀莲右手的刀抡了个月牙形,其势极快,不容对方再躲,一下放到那人的腰际,立刻这条凶猛的大汉就惨叫两声,摔倒在地身死。剩下的那个毛贼,早蹿出柴扉逃走了。 秀莲出门看了看,那人像一只受惊飞奔的兔子似的向山逃去。山上弥漫着大雾,把峰岭全都掩蔽起来。秀莲忿忿地望了那逃走的人,也不愿去追赶,便回来看这受伤的四个人,其中一个是刀伤在腰际致命之处,已然死了。那三个有的在地下爬滚,有的躺着呻吟,几口刀都四下扔着。 这时天色渐明,雨也停了,秀莲恐怕有人进来,便将柴扉掩好,然后提刀近前,再查看这死伤的四个人。只见除了那已死的穿得衣裳整齐之外,其余的三个都是十分破烂,跟叫花子的差不多,内中有一个就是纪老六。他是腿上挨了一刀,已不能动弹,嘴里可还哭着央求。 秀莲把刀向他的头上一拍,怒骂道:“昨天我就看出你没怀好心,所以特意叫你看看我双刀,没想到你还不知死活,去勾来这么几个人前来谋害我。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我要不杀死你,将来你也是害别人去。”那纪老六连连叩头,央求着说:“姑娘呀!你老人家饶了我的命吧!昨天,你老人家在县城里就有人看见了,报到山上,我要不去找这几个人,他们也能自己来。” 秀莲冷笑了一声,问:“你做强盗有几年了?”那纪老六说:“我不是强盗,可是我跟山上的人都认识得。铁棒汤大爷叫我在这里给他打听事情。前几天有铁棒汤大爷的好友紫毛虎张庆,在彰德受了伤,就带着十几个镖头到这里来。后来就有一个名叫五爪鹰孙正礼的大汉,追赶前来。那个人真凶猛,他抡刀砍死了十几个人,后来到底寡不敌众,被山上的人给擒住了。” 秀莲一听孙正礼被擒,她大吃一惊,赶紧举刀向纪老六逼道:“你快告诉我实话,那姓孙的被山贼擒住,山贼把他杀死了没有?”纪老六摇头说:“没有,铁棒场大爷不想杀他。可是,在山上搁了不到两夜,就被人给救走了。” 秀莲顿足说:“哪有这么巧的事?一定是汤雄把孙正礼杀了,怕我前来报仇,所以才假称孙正礼被救逃走,其实如何瞒得了我。”说话时,又向纪老六砍了一刀,纪老六又嗳哟一声,说:“真的,姓孙的没死。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因为铁棒杨大爷是个好汉,他不肯杀害好汉。”秀莲也不理他,便气愤悲伤地到了屋内,匆匆将行李捆好拿将出来,再看那受伤的人又死了一个,只有那纪老六的伤最轻,他还央求秀莲饶了他的命。 秀莲却说:“我不要你们的性命,我要斗也斗你们那些头目去!”纪老六又连连说:“孙正礼没死,我是在山上亲自听人说。”秀莲也不理他们,便将行李绑在马上牵出门去,上马挥鞭,向西疾驰。 这时东方已露出曙光,山上的云雾渐敛,但晓寒刺骨,路静无人,驰马向西走了二里多地,便到了山脚下。只见怪石险峻,烟云叆叇,寻了半天,方才寻着山路。山路倒是很宽,而且在表面看也不怎样险峻,但是云气弥漫,不知有多深多远。 秀莲心中未免犹豫,但是既已来到此地,又兼要探出孙正礼的生死,遂就不顾一切,策马往山中走去。越走地势越高,马也越觉得吃力,尤其是雨后山路很滑,有几次马都要失蹄。秀莲便勒住马,站立了一会,然后四下看了看山势,仍旧向前去进,行走里许,便到了一股岔道前。往左看是一座高峰,半身都浸在云雾里,往右看却是个下坡路,山下是一遍平谷,屋宇树木全都看得清楚。秀莲暗惊道:“怎么这山里还有村落?莫非就是贼人的巢穴吗?”于是便策马往山坡下去走。才走了不几步,就见下面跑来了一二十人,手中全都拿着兵刃,往山上跑来。 秀莲一见贼人来了,便赶紧收住马,口手抽出双刀,等候贼人上来厮杀。那下面群贼向上跑来,口中并齐声骂着。先因为离着尚远,秀莲只听他们一遍喧哗之声,却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后来离着渐近,秀莲就听他们是指着自己的名字大骂,骂什么:“俞秀莲你这个小姑娘儿,快来罢,我们汤大爷等着收你做压寨夫人哩!” 秀莲听了山贼这样辱骂,实在气愤难禁,便抡刀飞马向下直奔贼人。不料马才去了十几步,忽然“咕咚”一声,人马全都堕下埋伏好的陷阱之中。秀莲大惊,同时身子已由马上摔下,双刀也撤了手,两足都被泥土埋住;那匹马也躺在阱内,不住的仰首长嘶,此时群贼已奔将上来,围住陷阱,钩竿木棍一齐往下打来。 秀莲误陷于坑阱之中,又急又愤,极力挣扎着立起身来。她想要伏身取刀,但双刀和马匹的半身都埋在土里,陷阱又有一丈多深,虽然上面群贼的钩竿和木棍还够不着她,但禁不住上面的石块和泥土全都往下打来,弄得秀莲满头满身都是土。 秀莲气极了,便不顾一切将脚登在马身上,飕地一跳,就像一只豹子似的飞身出了陷阱。群贼一拥上前,钢刀、木棍、钩竿齐向秀莲打来,秀莲夺得一杆木棍,向群贼招架。那贼人却越聚越众,秀莲手中的木棍连与杀人的钢刀相磕,眼看就要折断了,同时秀莲觉着腿脚都有些发痛,便不敢恋战,遂回身往山坡上去跑。 下面的群贼依旧往上面追,秀莲只得弃了山路,蹿到山石上,攀着那险峻的山石往东去走。群贼却没有那本事再来追赶了,他们只站在山坡上破口大骂,有的冷笑着说:“俞秀莲,你是在北京杀过苗振山的女汉子,有本领的你过来呀!我们借给你两把刀,咱们再斗一斗。” 秀莲心中虽然气愤,但自己手中无有兵刃,他们的人太多,而且自己两腿已在陷阱里摔伤,实在不能再去拚命争斗。她只得攀登那又滑又危险的山石,往东走了很远,然后立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向下一望,下面就是刚才来的时候那股宽宽的山路。秀莲轻身一跳,就由两丈多高的山石上跳将下来,身子稍一倾斜,向前栽了两步。但她赶紧立定脚,站立了一会,回首向上去看,依旧云雾弥漫,但不见有人追赶下来。 秀莲心中气愤极了。想生平从来未吃过这样的亏,想不到今天无意堕在陷阱内,她想:这个仇我非报不可!于是就要下山去找一件兵器,再独身上山来与群贼厮杀。她慢慢把步行下山,又望见北边昨天自己寄宿的那个人家,心想,自己在那里杀死了几个人,那里地上放着几把刀,自己拾了刀就可立刻再到山上去,于是又往那纪家走去。 可是到那门前,只见柴扉大开,进去一看,地上躺着的死尸和受伤的人跟那几口刀全都没有了,只有几块血迹,还在潮湿的地面上。进到两间屋里去看:只见连那半老的婆子也没有了,再四下去找,只有一两根枣木棍子,却没有钢铁的兵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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