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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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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正预备走,忽然德啸峰又来了,他今天穿着很整齐的衣服,像是就要出门的样子,见着俞姑娘,他就问:“姑娘现在是就要带着这位杨姑娘,到永定门外去吗?”秀莲点头说:“我们现在就要去”德啸峰说:“那么我叫人雇一辆车来,我现在还要到邱广超家里去。因为这三年多,我就不与衙门来往了,这件事得托他给办。过些日,姑娘还得带着杨姑娘去见一见邱少奶奶。” 俞秀莲点了点头,就说:“今天我打算就在永定门外住下,过几天再带着她回来。五哥派一个可靠的人跟我们去才好。”德啸峰点头说:“好吧,好吧。” 当下杨丽芳又向他道谢,德啸峰拱手说:“杨姑娘不要客气,不用说这还有李慕白的关系,就是姑娘连他也不认识,我们只要知道了这件事,就得管一管!”说毕,德啸峰走了。待了一会,德宅就派来一个五十来岁的仆人,名叫贵升,把车也雇来了。于是俞秀莲就叫贵升提着包裹,拿着她那双刀,出门上车,就往永定门外去了。 出了城有五六里地,就到了杨家那柴扉前,有许多人正往里面看尸首,把篱障都快挤倒了。车停住,秀莲姑娘头一个跳下去,直往里走,杨丽芳挥着眼泪随着进去。就见院里也有不少闲人在看热闹,他们一见杨小姑娘请来这么一位一身青的年轻俊俏姑娘,就齐都扭着脖子,直着眼睛瞧。秀莲却大大方方地分开众人,往里面走,眼见一具死尸就横在血泊中,丽芳小姑娘又叫了声爷爷,哭着跪倒了。 秀莲看死的这个杨老头儿,年约六十多岁,穿的衣裳很破旧,身体又羸瘦,加上残留的临死时的痛苦表情,更是十分难看。全身是血色,已看不出共有几处伤痕,两腿虽然伸着,但左腿依然很弯曲。秀莲虽然也亲手杀过人,但是如今见此情形,也不禁心里难过,皱了皱眉。 这时卖花的老薛正在旁边,他就说:“俞大姑娘你看,这老头儿死的有多么惨呀!老头儿活着的时候,人好极了,在这儿住了有二十多年了。平时虽说不大和气,可是谁也没有得罪过,想不到会死的这么惨!”旁边有一个看尸首的官人,过来又给俞秀莲请安,说:“俞姑娘,你来了就可好办了,德五爷来吗?” 秀莲心想:这个人竟认得我?遂就说:“德五爷倒没有工夫,可是我得要管一管!你们想,这位姑娘的姊姊也被贼抢去了,祖父是被贼杀了,又没有亲故,她可依靠谁呀?所以我听见了此事不能不管。”那官人说:“是,是!这位姑娘可也太可怜了。可是,姑娘你也别哭了!现在俞姑娘一出头,那伙贼人,不但得乖乖的把你姊姊送回来,还准保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秀莲将杨丽芳拉起来,替她擦着眼泪,便在那几间屋里查看了一番。本来杨家很是清贫,屋里没有什么东西,可是也被贼人们弄得乱七八糟。俞秀莲就看出来了,那伙贼人来到这里,不仅是意图抢人害命,还似在搜什么财物似的。待了一会,验尸官和杵作来了,把杨老头儿的尸身验遇之后,就带着丽芳小姑娘到衙门去问话,秀莲就派贵升随她去。 这里闲人渐渐散去,俞秀莲拿出银两来,叫老薛去买棺材。老薛去后,这小院里只剩下秀莲一人和那具尸首。西南墙角花畦上,种着许多株含苞未放的菊花,篱外两株柳树摇曳着金黄色的线。地下是血迹,破花盆和落叶,一种凄凉景象,实不堪寓目。秀莲在阶下站了一会,她发着恨,想道:因仇杀人,还是江湖上的常事,只是将人家闺女抢了去,这也太恶毒了!我非要将丽芳的姊姊找回,将那些恶人杀死不可!不觉就到了中午,秀莲在屋中寻了些柴米,自己煮饭吃了。 饭后不多时,德宅的寿儿又来,他说:“我们老爷见着邱小侯爷了,邱小侯爷关于这事也打抱不平,他立刻去见了御史衙门。提督衙门他托那里几位大人,认真查访杨大姑娘的下落,并派人限期捉拿凶犯。我们老爷叫那杨小姑娘也别再难过了。”秀莲点了点头,就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路过前门的时候,到打磨厂泰兴镖店,把孙大爷请来,就说我在这里等候他,叫他快来!”寿儿连声答应,就走了。 寿儿走后不多时,丽芳小姑娘同着贵升就坐车回来,丽芳就说,他们到了衙门,衙门里的人审问了她半天。衙门的人说:“这还有什么大事,就是几个强盗要抢你们的钱财,你爷爷和你姊姊跟强盗们拒抗,他们才动凶,才把人给抢走。”又说:“你爷爷早先既是个保镖的,你哥哥又不像是个好人,大概你们家里存着不少的钱,以至使贼人起意。” 说时,丽芳气得直哭,并说:“依着衙门还要把我也押起来,后来有别的人给我说情,才叫我出来,又怕我跑了,叫我找个铺保,我说我哪儿找铺保去呀!后来还是有人给我说情,才叫我回来,并说是随传随到。” 贵升在旁说:“我都打听明白了,给杨姑娘说情的是邱府派的人。看这样子,也不能再传扬姑娘了。可是要指着衙门给破获贼人,找回杨大姑娘,也怕很难。”俞秀莲点点头,又冷笑了一声,说:“不要紧,我们不必指着衙门,我自己去访查,无论是山南河北,不把贼人捉住,把杨大姑娘找回,我就永远不抬头见人!” 正在忿忿地说着,忽见柴扉一启,那五爪鹰孙正礼牵着一匹枣红色的大马走来了。他先将马匹拴在井台辘辘把上,然后他也看了看杨老头儿的尸身。秀莲又给杨小姑娘向孙正礼引见了,然后就说了杨家的家世,及这件惨事发生的情形,就托孙正礼在外打听打听,这些日子北京藏着什么可疑的江湖人没有。 五爪鹰孙正礼咬着他那厚大的嘴唇,瞪着眼睛想了一会,就骂道:“江湖上竟有这样的坏蛋,杀了老头子,还抢走了人家的大姑娘,我早猜着那一群王八蛋就没怀着好心吗!”秀莲一听孙正礼这话,觉得十分惊异,赶紧问说:“孙大哥,你知道这几个贼人是谁吗?” 孙正礼说:“我怎么不知道,前几天冒宝昆由淮南请来了凤阳谭家镖店的谭起、谭飞,还有两个人。他们跟花枪冯隆、秦振元等人,天天在一起混,打磨厂那福云栈,为他们夜里都不能关大门!我就看出他们不定要干什么坏事,可是没想到他竟是为这杨家而来。现在出了这事,城里还没有什么人知道呢!可是那谭家弟兄连花枪冯隆前两天就跑了,他娘的,他们心里要不愧,为什么不在北京城过节,可跑什么?” 秀莲一听孙正礼竟把这些可疑的人说出来,她就十分欢喜,又说:“师哥,你赶紧去告诉德五哥,叫他赶紧报告衙门捉拿贼人,好不好?”孙正礼说:“我刚才早见过德五哥了,他说只是因为那秦振元是邱府的教拳师傅,这件事得给邱府留些面子,他得先和邱广超商量商量去。”又说:“冒宝昆那小子大概还没逃走,我找他去。” 说时,孙正礼走过井台解马,秀莲见他提着一口扑刀,就说:“师哥,你见着冒宝昆,就揪着他到衙门去好了,不要动手杀伤了他!”孙正礼说:“要他的命他也不敢跟我动手呀!”说着,五爪鹰孙正礼出门跨马,直回城里去了。 进了永定门,他一直到牛角胡同去找冒宝昆,心里却很难过。暗想:冒宝昆原是我的结义弟兄,虽然我知道他那个人学坏了,跟他绝了交。但他总是巴结我,见着我,总装出个很讲交情的好人样子。果真把他扭到官里,去把他治成个杀人强盗的罪名,那自己的心中也实不忍。可是近日他们行踪是太可疑了,果然杨家那事真是他们干的,那他们实在是猪狗不如,杀之有余,因此已忍不住胸中怒气。 少时来到冒宝昆的家门首。冒宝昆自从两年以前离了四海镖店,就租了这所小房子。今年春节,他曾恳请孙正礼和几个镖行中人,来此吃过酒。可是那天孙正礼因见冒宝昆家里有几个妖佻的女人,他立刻就摔了酒杯,与冒宝昆绝交,忿忿走去。 今天孙正礼在这里下马叩门,自己又觉得是很羞辱似的。一叫门,就听门里有妇人的声音说:“喂,喂,听见啦,你是找谁的呀?”孙正礼生平不惯跟娘儿们打交道,当下他就皱了皱眉,也使气说:“我找姓冒的!”里面“吧”的把门摔开了,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擦着一脸脂粉,抹着一个血色的大嘴唇,穿着豆青色的小袷袄,大红缎袄,叉着腰儿,斜楞着眼睛说:“你找姓冒的干什么?姓冒的不在家!” 孙正礼一看见对方这妖精样儿,气得就要踢她一脚,就瞪着眼睛说:“你别把姓冒的藏起来,藏在哪儿我也要揪出他来,你告诉他,他小子犯了案了,快跟我打官司去!”他说着,把马牵到院里,捋捋袖子往屋里直闯。那妇人赶紧把孙正礼的粗壮胳臂揪住,说:“哎哟,你是要抢人呀?屋里我们姑娘正洗澡呢,你敢往里头楞闯?”孙正礼听了这话,他才止脚步,气忿忿地说:“叫他出来,他的案发了!” 院中这样一吵嚷,冒宝昆在屋里是藏不住了,他赶紧钻出头来:“什么事?什么?喝!原来是盟弟呀!我还当是米粮店跟我要账的呢?”孙正礼瞪着眼说:“谁是你的盟弟?”冒宝昆笑着说:“好!咱们的香头算是拔了,当年三个头也白磕了。好,你是孙大镖头,孙大老爷,可是有什么话请你进屋来说,成不成?” 孙正礼摇头说?“我不进去,你屋里有娘儿们。”冒宝昆说:“有娘儿们也不要紧,我可以把她轰到别的屋里去,要不然咱们出去上酒馆儿谈谈去。你在这儿犯了案啦,犯了案啦的一嚷嚷,叫官人听见算怎么回事呀?我冒六现在养姑娘吃窑子,也就够丢脸的了,要再叫人疑我是杀人的凶犯,滚马的强盗,我更给咱们保镖的丢人了!”冒宝昆侃侃而言,彷佛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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