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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孙正礼很悲戚地说了这些话,俞秀莲是半信半疑。孙正礼又说:“李慕白这个朋友,死得真叫可惜!他不该往江南去,北方哪里不能叫他容身,哪个人不尊敬他,到了江南他可就不成了,江南都是水路,他是北方人,哪里会水?”又说:“现在李慕白的死信已传遍了北京城,冯隆和秦振元、冒宝昆那几个小子,到处就向人说,并且有枝添叶!说是李慕白被静玄禅师的手指头将胸膛点破了,又说什么陈凤钧用剑把李慕白的脑袋砍下来了!简直是怎么解恨怎么说。那几个小子,早晚我得把他们都大打一顿不可!”说的时候,孙正礼不住哼哼的出气,脸涨得黑中透紫。

  俞秀莲倒劝慰了孙正礼一番,叫他忍气,不要惹出祸事。并说据自己想着,李慕白是不至于死的。孙正礼却想起当年俞老镖头不把俞秀莲给李慕白,却必要送给宣化府,嫁那下落不明的孟思昭。以至姑娘落得这般寂苦,将来可怎么办?难道五六十岁,成了老姑娘,还在这里住着吗?

  他虽然心里这样想,没有说出来,但是他不禁又深深地叹了气,然后就说:“我走了,过节我还要保着一档子镖到一趟河南去,打算就便到家里去看看。师妹你还有什么事吗?”秀莲凄恻地摇着头说:“没有什么事,我也打算过几天要回家去一次,我倒没有别的事,就是想要到坟上看看去!”孙正礼说:“若是赶得上,师妹你跟我们一同走。”秀莲点头说好,孙正礼就告辞走了。

  这里俞秀莲姑娘,自突然听到李慕白的死耗,她非常的挂心。固然李慕白的才智,自己是全知道的,他不但不会偷盗那静玄禅师的东西,并且即使与静玄交起手来,他也不会败北,更不会被人打下江去,所以自己总不相信李慕白会死。可是若说他尚在人世,那为什么两年多了,他竟一点音信也没有呢?“我这里,他是不好意思给我来信,可是德啸峰乃是他的至交,人家天天在想念着他。无论如何,他也应托个熟人带封信来。直到现在他李慕白彷佛早就消灭了,也许他真是已然死了?”秀莲姑娘就这样猜疑,又夹杂着伤感,思索了半日。

  到将近晚饭的时候,德大奶奶又亲自来了,她必要拉着秀莲过去吃饭,秀莲还是说:“我身上有孝,大节下的,我真不愿意过去!”德大奶奶却说:“什么叫有孝?我们家里不忌孝,没有那些讲究。再说,前两年你不是也穿着孝吗?为什么在我们家里住着?”这话问得秀莲真是语塞,她悲苦地笑了笑。德大奶奶就两只手去拉秀莲的胳膊,可是她哪能拉得动,她就喘着气说:“妹妹你可别跟我动劲儿!”秀莲又笑了笑,没有法子,只得同着德大奶奶到德宅去。

  到了德宅里院,先见过德老太太,然后就到大奶奶屋中落座。德大奶奶是十分高兴,她叫仆妇倒茶,摆月饼,并亲自替秀莲切水果。秀莲却什么也不动,当面虽同德大奶奶谈着话,但心中却思索着李慕白的生死疑问。

  待了一会儿,屋外就有人咳嗽使声,隔着窗问仆妇:“是谁来了?”仆妇说:“是俞大姑娘来了。”德啸峰就进屋来,一见秀莲姑娘,他就深深地请了个安,说:“姑娘吃过饭了?”旁边德大奶奶笑着说:“我把人家请了来,就为是在咱们这儿吃晚饭么,你可又问人家?”

  德啸峰笑了笑,说:“我不知道姑娘是你给请来的,咳!这两天又叫事情把我闹得心昏神乱,简直说话都颠三倒四了!”德大奶奶笑了一声,说:“又是什么事,把你弄得这模样儿?你不说明白了,光发会子愁顶得了事吗?”

  德啸峰在旁边绣墩上坐下,就叹了口气,说:“跟你说你也全都不知道,说了倒叫你白担忧。现在我对俞姑娘说,俞姑娘一定都知道。第一就是,那件案子直到现在还悬着,因为有四十多颗大珍珠至今尚未找回。其实要是永无下落也好,顶多,案子永远悬着,我德五永远不用出去当差,也没有什么的。可是现在这四十几颗珍珠,居然有了下落了!”

  俞秀莲坐在德啸峰的对面,听了这句话,她也不禁吃了一惊,旁边的德大奶奶却说:“珠子有了下落不是更好吗?”德啸峰摇头说:“好什么!所以我说你全不知道!”又叹了一声,接着说:“珍珠落在旁人的手里,没有我的事,如今却落在江湖人的手中!新近刑部里收到两件案子,一件是由天津一家玉器局里,搜出了几颗珍珠,正是宫中所失之物。一件是拿获了吴桥县通匪的恶绅华大纲,由他家中也搜出几颗珍珠。据华大纲供称,是一个姓杨的人,以三千两银子的价钱卖给他的。那姓杨的乃是北京人,外号叫单刀杨小太岁!”德大奶奶直着眼问说:“你认得道个小太岁吗?”

  德啸峰说:“我哪里认得什么太岁?听说此人会使一口单刀,武艺精熟,也不知早先他是个干什么的?更不知那些宫中的珍珠,是怎会到了他的手内?大概那四十多颗大珠子全都在他的手里了。此人是由津南下,在徐州、在江南各地,有不少的江湖人全都企图拦截他的珠子。但是他真厉害,连伤了许多人,结果还是由着他闯过去,珠子除了卖的,一颗也没丢。现在也不能确知此人在什么地方?官方已行文各省,缉拿他去了。其实这杨小太岁与我素不相识,即使衙门将他捉获,他既是个江湖人,必不能攀上我。可是宫中有一位张大总管,他主办这件案子,今天我见着铁小贝勒,铁小贝勒说是这个人要与我为难!”

  德大奶奶说:“张大总管?不就是去年黄四托他害你的那个人吗?”德啸峰点头说:“正是那个人!其实我平日没有什么得罪他的地方,只因他与黄骥北是至好。黄骥北的死虽是李慕白杀的,可是人都说是我的主使。这个张大总管向外传出的话更特别了,他说:‘德老五现在是心满意足了,家当也够了,黄骥北一死,北京的街面上没人再比得过他。李慕白这几回作案,他还不分点赃吗?什么单刀杨小太岁,干脆就是李慕白,他在外头改了名字了!’”

  对面的俞秀莲一听,气得粉脸上发白,她说:“真可气!有这么冤屈人的?五哥告诉我,他在哪儿住?”德啸峰摆手说:“姑娘别为我的事生气,这件事不要紧,我也不发愁,只是另外有两件事,却真叫我烦得慌!”

  俞秀莲眼睛看着德啸峰那愁苦的脸,问说:“什么事?”德啸峰却犹豫了半天,欲语复止,半天他才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的,就是听说那金刀冯茂,又将要重走江湖,不久就要到北京来了!”秀莲听了,就不禁微微冷笑,说:“金刀冯茂又算什么人物?”

  德啸峰说:“不但他,现在还有淮南凤阳镖局的谭家兄弟也来到北京,这些人都是冒宝昆给勾来的。冒六那小子是最坏不过,那次苗振山、张玉瑾就是他给勾来的,这次恐怕仍是要对付咱们!”秀莲听到这里,心里实在忍不住了,她就眼睛直望着德啸峰,问说:“德五哥,你可听说李慕白是在两年前死在江南了吗?”

  德啸峰听了,不禁一惊,他惊的不是李慕白之死,却惊得是俞姑娘怎会知道此事,当下他就问:“姑娘是听谁说的?”秀莲说:“今天早晨孙正礼来给五哥拜节,五哥没在家,他就到我那里去了,跟我说李慕白他是……”说到这里,秀莲的面上又呈现出悲戚戚色。

  德啸峰就说:“我也都听说了,什么李慕白在两年以前,被当涂县的静玄和尚,用点穴法点到江中淹死。花枪冯隆他们在外头说得花俏极了,可是我觉得那是靠不住的,我那慕白弟兄的本领,难道我还不知道?他怎能吃这个亏?”秀莲说:“可是,自从他逃走以后,至今也两年多了,为什么他竟不能托人给五哥带封信来?”

  德啸峰说:“这个姑娘还不明白?慕白他是个细心谨慎的人,他纵然知道我挂念他,可是也不敢给我写信,不然因为他的一封信,又给我招出大祸来,那他的心中如何能安?”说到这里,德啸峰倒笑了笑,并由仆妇的手中接过水烟袋来,呼噜呼噜地抽着,表示他并不相信外面谣传的李慕白死耗,秀莲也默默地点了点头。

  旁边德大奶奶又说:“俞大妹妹你就放心吧!我敢作保,李慕白他决不能死,过两年他就要回来了!”秀莲听了德大奶奶这话,她不禁脸上又红了红,德啸峰抽了几口烟就说:“都是这官司累着我,不能离北京,要不然,我早就到外边找他去了,我想他多半还是在江南了。”

  秀莲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就劝德啸峰不要忧心:“官司的事,有铁小贝勒和邱广超维护,谅不至再出什么舛错。至于金刀冯茂将要再到北京的事,那更不足忧虑。第一咱们不招惹他,他也无法向我们作对;第二有孙正礼和我在这里,到时交起手来,还不定谁胜谁负呢?”德啸峰听俞姑娘这样劝他,他也连连点头,并笑着说:“也不是我害怕,就是我觉得这些事太别扭!”

  旁边德大奶奶说:“别扭的事可多了,净烦也没有用!人,谁能净是顺心的事呀?今儿不是八月节吗?咱们先高高兴兴的过一天,有什么话过节再说吧!”德大奶奶这几句爽快的话,秀莲听了也笑了。当下就把这份话作了结束,德啸峰又回到外书房去。

  少时院里摆上了酒筵,德大奶奶带着两个少爷陪着秀莲姑娘吃酒用饭,秀莲素日不饮,可是经德大奶奶的劝勉,她也饮了两杯。两杯饮过,她的脸上就发烧,头也有点发晕。德大奶奶抢过她的酒杯,还要给她斟酒,秀莲却摆手笑着说:“五嫂子你可别灌我了!我真不能喝了!”德大奶奶说:“那么你吃菜!”秀莲点头说:“好,我吃菜就是了!”两个人又说了半天,才离座去饮茶。

  此时屋中已点了灯烛,秀莲因想:今天是中秋节,人家一家团圆,我何必再在此多待?于是秀莲就起身向德大奶奶说:“我要回去了。”德大奶奶就笑着说:“那么咱们明儿见吧!”当下德大奶奶就派文雄和一个仆妇,送秀莲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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