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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李慕白也不去追他们,便先下了马,将两匹马全都拴在树上,这时那个孩子扔下了两口半截刀过来就向李慕白作揖,说:“师父,你怎么才来呀!我要不为等你,这时候早就走远了,哪能够又遇见这件事呀!”这个孩子正是猴儿手谭飞,他虽然侥幸遇见李慕白,箱子和马匹全都没有丢,可是他鼻青脸肿衣破,耸着个黑脸向李慕白笑。

  李慕白却用眼瞪着他,提剑走过去,一把将他抓住,就压着声音问道:“你这小子,为什么由家里跑出来?我再问你,柳家庄的那把火,是你放的不是?”猴儿手笑着咧嘴,又点了点头。

  李慕白见他承认了便兜手一嘴巴,打得猴儿手叫了一声,身子被李慕白抓住,想跑也不能跑。李慕白就斥责他道:“你父亲也是江湖好汉,你哥哥的为人也很好,怎么你却是个败类!那天我找柳建才去决斗,原是为与你家报仇出气,我是单人匹马去的,与他们十几个刀剑相拚,无论是胜败,我所作的总是英雄行为。像你那样乘着人家庄子里不备,跑了去放火,几乎连好人全都烧死,你这是多么卑鄙狠毒的行为,你还叫我为师父?我却不认你这个徒弟!”说时便放手说:“你走吧!现在我已把你救了,你爱到哪里就到哪里去,做强盗我也不管你,只是以后不准你说认得我。否则若被我知道,我非要你的命不可!”说完了,自己收剑解马就要走去。

  这时猴儿手谭飞却不走了,他却倚着一棵树哭了起来,哭得满脸是鼻涕和眼泪,简直像是个小孩子一般。

  李慕白看了,倒觉得很是可笑,遂上前问说:“你为什么不走,反倒在此哭了起来?”猴儿手抹着脸上的鼻涕眼泪,他噘着嘴说:“我不回去了,师父你若不要我,我就在这儿上吊!”李慕白倒不禁笑了,便说:“我看你也不是有心作恶,你是因为年经,没受过教训,自生下了就是这么胡为。好,现在我也不说你了,你回家去吧!”

  猴儿手依旧哭着,摇头说:“我也不回家去!我出来就为的是要跟师父你走,师父你告诉过我,说是你这两天就要到江南当涂县去。我也在柳家庄放了火,我就往南边走来,在路上我故意慢慢地走,就为的是等师父。师父,你若不带着我走,我可就要上吊了!”说着他仍是哭,并咕嘟着嘴,吃那流下来的鼻涕眼泪。

  李慕白笑了笑,又叹息了一声,就说:“你若跟随我往江南去也可以,只是你凡事都须听我的话!”猴儿手一听李慕白答应带他到江南去,他就立刻喜欢了,流满鼻涕眼泪的脸上,迸出了笑容,他跳了两跳,就说:“师父你自管放心,我一定听你的话,我若不听你的话,你杀了我,我也不敢还手!”

  李慕白点了点头,遂又指着地下那只被几个强盗抢夺了半天的牛皮箱子,问道:“这箱子里是些什么?”猴儿手咧着嘴笑了笑,他慢慢地说:“这箱子里的,都是银子,是我由柳家庄拿出来的。师父,咱们拿这银子到江南去开镖店好不好,你当大镖头,我当小镖头!”说到这里,他见李慕白的脸上又现出了怒色,他就赶紧解释说:“师父你别生气,反正柳大庄主的这些银子也不是好来的,咱们替他花了,比他自己花了还好呢!真的,我爸爸他就常常这样办。”

  李慕白用手指着猴儿手说:“你真跟你的父亲是一样地贪财好货,不过这些银钱,你既从柳家拿出,自然也无法再送回了。我们就可以暂时带走,但是不可妄费分文,将来遇有穷苦危难的人,我们要以此周济他的。”

  猴儿手连连点头答应,又说:“这箱银子至少有好几百两呢!我拿了出来我又后悔了,驮在马上,马都走不快!”李慕白说:“若不是你这箱子。也不致招得那五个贼人跟上你,几乎把你的性命要了。你跟着我走,可不许大意了,处处都须谨慎!”

  猴儿手又连连答应,他并说:“跟着师父你走,谁也不敢劫去!”一面说,他擦净了鼻涕眼泪,解下马来,把那只沉重的皮箱就绑在马鞍上,他却骑在鞍后,一手抱住马鞍,一手提着皮鞭。李慕白看着他这个样子,觉着又可笑,又可气。于是自己也牵马出了柏林,与猴儿手一同往南走去。

  本来刚才在这林中歇凉的。不仅是猴儿手谭飞,还有六七个行商旅客。可是自从那五个强盗在林中劫了猴儿手,客商们便全都惊得逃散。逃出便对人说这边柏林中打劫了人,所以走路的人全都绕道走了。李慕白和猴儿手直走出了七八里地,路上竟没有看见多少往来的人。少时找了一座镇店,用毕午餐,因为猴儿手的衣服太脏,李慕白便给他买了两身衣裤,然后依旧往下走。

  过了含山、和县,一路之上,只要看见了乞丐流民,李慕白便用银两周济。看见了穷苦人家,便叫猴儿手晚间前去,隔着墙往里投掷银两。猴儿手干得也非常高兴,可是因此走路上觉得迟缓,走了三天,方才到了江边。只见江身宽约里许,那浩浩疡荡的洪流,直向东滚去。远山矗立,如黛如螺,水面上风帆无数,鸥鹭回翔。

  李慕白牵马伫立在江边,不禁胸襟一快。徘徊了一会,向人询问,知道对岸就是当涂县,遂点手唤来一只渡船,讲好了价钱,李慕白和谭飞就牵马上船。船上并无别的客人,四个水手,掌舵的掌舵,摇浆的摇桨,便向江心去了。猴儿手谭飞生平没看见过这样的大水,他未免有些眼乱,便坐在船板上。李慕白却因幼年时生在江南,所以至今尚不晕船。

  李慕白说:“静玄老和尚是现今江南最有名的侠客,武艺要比我高强得多。十几年前,那时大概还没有你,你的父亲到江南来,就因事得罪了静玄老和尚,被静玄用点穴法给点倒,若不多亏江南鹤老侠用法解救,你父亲早就死了。”猴儿手这才想起来,似乎听陶小个子说过,他爹早先曾有过这么一件事,当下他就问说:“师父,点穴法是什么?你会吗?”

  在船上,水手们见李慕白像是个很阔绰的人,黄马的鞍下又挂着一口宝剑,他们就很是注意。有一个头上长秀秃的年轻人,一面管着舵,一面就问李慕白二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现在到什么地方去。李慕白只是说是由河南来的,要往江西景德镇去,路过这里,想到江心寺游游。

  那水手一听李慕白是要到江心寺去,他立刻高兴着说:“江心寺那真是神仙住的地方,庙里奇花异卉,什么都有,老和尚静玄师父修得眼看着要成佛了。并且那本事,点穴法、宝剑,像咱们这样的大小伙子,几十个人也近不了他的身呀!”

  李慕白故意惊异地问道:“是吗?我只听说静玄老师父的道行很高,可是还不知道他原来有这样大的本领呢?”那掌舵的水手蹲在船尾,扬起头,又仔细将李慕白打量了一番,他就问:“你先生是干什么事儿的?是保镖的,还是在营盘里当老爷的?”

  猴儿手在旁忍不住话,他就高声说:“我们是保镖的!”李慕白回首瞪了猴儿手一眼,依旧向掌舵的人说:“我们在河南倒是开着一家小小的镖店。”

  那掌舵的一听李慕白是保镖的,他就说:“那就好了,你先生过江顶好去见一见那镇上泰山镖局的大镖头江边虎萧崇友。萧崇友你一定晓得了,那是我们长江一带第一位的镖头,他就是静玄老师父的徒弟,静玄老师到底有多大的本领,你问问他就知道了!”说毕他用力转舵,船稍偏西走去,他就再也未与李慕白谈话,但时时仰脸望着李慕白,嘴角露出一点冷笑,彷佛是心里说:你这是保镖的吗?别泄气了!你连静玄老和尚会点穴法都不晓得?

  李慕白知道对岸镇上有了什么静玄老和尚的徒弟江边虎萧崇友,他也就不再问了。遂转过身来,只见猴儿手坐在船板上,不住地望着李慕白笑,他彷佛对着李慕白笑那个所说的老和尚。李慕白现在心中本是另有打算,不愿露出形迹来,猴儿手若是这样对着他笑,岂不就叫人把他们看穿了?所以李慕白就踢了猴儿手一脚,说:“还不站起来!快到对岸了!”

  猴儿手被踢得一仰身,手支在船板上,赶紧翻身站起。他回头一望,只见身后是绿绿茫茫的江水,不知有多深,猴儿手就吓得不住地吐舌头,暗道:师父真怔!这一脚踢得真不轻,幸亏我的身子重,要不然一定掉在江里喂了王八了!他翻着两只圆眼睛瞧着李慕白,靠着他那匹白马站立,不敢再说一句话。李慕白心里也觉得好笑,觉得若不这样,是管辖不住这顽皮的猴儿手的,但却不理他,转眼去领略那苍茫芒江水,飞翔鸥鹭,往返的风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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