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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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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迎着斜阳,牵马伫立,不禁感到一种流浪者的悲痛;将要上马涉水过河,这时忽然听见一阵清越悠扬的钟声,自林间飘来。转身去看,只见那北边苍郁的柏林之间,隐隐露出一角红墙。李慕白心中一动,他想:那边有庙,庙里的和尚大概正吃饭了。我现在腹中正在饥饿,我去求求和尚,要两个馒头吃,不算是太丢脸吧! 当下李慕白骑上马直奔那边的树林走去,走了不远就到了林前。李慕白遂走进林,到庙前一看,这座庙还不太小,大概有两层殿。红墙也很新,像是才修过的,山门的横额上就写着是“勅建大觉寺”。 李慕白将马系在门前树上,便扣上衣纽,直入山门。只觉得院内清凉,钟声震耳,却看不见一个和尚。李慕白四下望了望,只见东配殿里有香烟散出,大概许是有人,遂走近前,只见一个小和尚正在收拾香案。李慕白就叫了一声:“小师父!”那个和尚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李慕白,不像是来进香的样子,便连问讯也不打,就问说:“你是干什么的?”李慕白抱了抱拳,说:“没有别的事,就是我走在这里饿了,想求这里的师父们慈悲慈悲,给点吃的,我好骑马往前赶路。”说话时李慕白不禁羞愧得脸红。 那小和尚一听李慕白在外面有马,他决想不到李慕白吃完了不给点布施,于是说:“你等一等,我跟师父说一声去。”当时小和尚出了配殿往里院去,少时就请李慕白到钟楼旁一间小屋子里,摆了两碟素菜,几个馒头,一碗小米稀饭,请李慕白吃。李慕白此时真饿极了,彷佛比从监狱里出来,在杨家住着的时候还饿。他拿起馒头来就吃,吃了两个馒头,又喝稀饭,这时钟声早已停止,可是门外又起了一片嚣声。 李慕白吃了一惊,嘴里喝着稀饭,耳边向外去听,只听外面的脚步声很是杂乱,有几个人彼此大声说着话,一个说:“马都在这里了,人还能够跑远了?你们把门拦住,别叫他逃走了!”另一个人说:“师父,让我进去抓他。”接着又听有几个人同声喊说:“和尚,和尚。”这屋里伺候李慕白吃饭的和尚,将要出屋去看,李慕白却将筷子一扔,说:“小师父你不要出去,这些人是找我来的!” 当下李慕白一捋袖子,大踏步走出这间小屋,就见院中有七八个强悍的大汉,手中提着单刀木棍,气势昂昂。其中有一个就是今天在路上被自己打过的那个石头脑袋许三。许三一见李慕白走出来,他先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向一个四十来岁黄脸膛高身材的人说:“师父!就是这小子!” 那许三的师父手中并无兵器,但是黄绸的裤褂,脚下一双扎着花儿的蹊鞋;辫子像一条蛇似的绕在头上,横眉竖目,很像是个练武的人。他腆着胸脯近前两步,就问说:“朋友,你姓什么?”李慕白答道:“我姓李。” 许三的师父点了点头说:“好,姓李的,现在没有别的说的了。偷我们宅里的古铜香炉、裴翠烟枪的贼是你不是你,现在我们且不必细论。反正我徒弟他在这儿啦!刚才你把他打了,马给你抢去,现在庙门外拴着,真赃实犯,一概俱全。朋友你乖一点,叫我们把你捆上交到衙门里;顶多你挨一顿鞭子,扛几个月的枷,决不至于有死罪。”说时这许三的师父一面冷笑着就上前,就伸手要捉李慕白的胳臂。 但被李慕白把手躲开。退后两步,由腰带里抽出匕首,厉声说道:“你们给我滚开,别上来找死,李大爷不是好欺负的!”对方那七八个人就一齐上前,抡刀持棍来打李慕白。 那个许三的师父摆了摆手,叫他的徒弟退后,他就望着李慕白,冷笑道:“嘿!看你这样子还像怪有本事的!”他要在众徒弟面前露一手儿,就由许三的手中接过一口单刀来,把胸脯一拍,说:“你打听打听,你太爷就是黄脸虎晁德庆,你要走在宿州一带得先认得我。小子,别说你,就是凤阳府的谭二员外、柳大庄主,他们也得叫我一声老弟。别说你,你小子若是知道晁太爷的大名,就赶紧跪下,叫我们把你绑起来。你要不想活了,那也好。出来,咱们到庙外去,别叫你的狗血喷脏了人家的佛堂!” 李慕白见此人出口不逊,便不由得十分生气,但是因为听他提到了凤阳府的谭二员外也呼他为老弟,李慕白的心中就不禁略生犹豫。暗想:他既自称是谭二员外的朋友,我的手下自然要留些情分。又想要将身边那封江南鹤给谭二员外的信叫他看,表示都是自家人,不必彼此为难。 可是忽然觉得这黄脸虎晁德庆不像是个正道的练武的人,自己还是不可对他露出真面目,于是也使起气来,一拍胸脯说:“好,咱们外面斗一斗去。”对面那七八个人齐都向他师父说:“这小子一出去他可就跑了!”旁边两个和尚却不住打问讯说:“施主们有什么话还是到庙外去说吧!” 那黄脸虎晁德庆自命为宿州有名的拳师,天下无敌的好汉,他焉把李慕白这么一个穷汉放在眼里,就向众徒弟们说:“还怕他长翅膀儿飞了吗?”当下黄脸虎晁德庆,带着七八个徒弟先出庙门。李慕白随后奔将出去,后面的和尚赶紧把山门关闭了。 李慕白到了庙外只见林间拴着七八匹马。李慕白先留心着杀伤他们之后,逃走的办法。林间树多草盛,不便交手,七八个拿着兵刃的强壮汉子就围着李慕白走出树林。此地面对长河,十分宽敞,李慕白就右手握着匕首,以钓马步的姿式站住。 这时对方的黄脸虎晁德庆见李慕白毫无惧色,竟敢以短短匕首来对他这三尺多长的单刀,便有点不敢轻敌。当时他先说了声:“我的刀砍死你,你可别后悔。”说时一个跃步奔过来,抡刀唰的一声砍下。 李慕白赶紧闪在左边,以碎步点地,趋近晁德庆的身右,晁德庆立刻向右扭身,横刀向李慕白胸际去扫。李慕白赶紧伏身向右闪开,同时使了一个扫荡腿,运势极快,用力极猛。那黄脸虎晁德庆脚底下站立不住,当时一个大仰趴,“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但他一滚身爬起来,忍着头疼,抡刀又向李慕白疾砍。 李慕白却不还手,只往后退,晁德庆一面怒喝众徒弟把他围住,一面钢刀飞舞,直削李慕白。李慕白身子往后退,眼睛却注意对方的刀势。他退了五六步便不退了。忽然他将匕首插在腰带上,等着晁德庆抡刀奔过来,他就飕的一闪身,同时左足点地斜跃过去。左手就将晁德庆的右腕抓住,右手上前抓住他的刀把,右脚用力蹬去。口中说一声:“嘿!”便立刻夺刀在手,那晁德庆一个屁股墩儿又摔在地下。 此时他那七八个徒弟见他们的师父都不能取胜,就都吓得变了颜色。尤其是那石头脑袋许三,这时他简直要拍马逃跑。李慕白就横刀说:“你们不要怕,咱们都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决不能伤你们。只要你们把那匹马送过来,我就走!” 那黄脸虎晁德庆又爬起身来,他就向他几个徒弟说:“得啦!你们就把马牵过来送给他吧!”又向李慕白望了一眼,就垂头丧气地说:“朋友,我佩服你就是了!算我学艺不精。咱们三年以后再见面,现在你的姓名住处告诉我吧!” 李慕白微微冷笑说:“我没有名字,江湖上只叫我李大爷。现在也没有准地方去,大概两三年内长江南北县总可以见得着我。”晁德庆说:“好吧,咱们后会有期吧!”那石头脑袋许三也是满脸的晦气懒懒地把那匹马牵过来,交到李慕白的手里。 李慕白踩镫上马,就向那黄脸虎晁德庆说:“这匹马我也不过是暂借用,将来我路过此地时,再奉还你们!”那晁德庆忍着气说:“那随你,反正将来咱们准有再见面的那一天!”当时李慕白用刀柄捶着马就往河边走去,行至岸上柳树下,李慕白勒马回首去望,只见黄脸虎晁德庆的师徒们,牵着马在那里正望他,还都没有走。李慕白就微笑了笑,顺手折下一条柳枝,就当作马鞭。把手中那口钢刀远远地扔在河中,然后就徐徐策马,过河涉水到了对岸。 此时红霞满天,晚风徐起,绿色无边的田禾都在沙沙的响。李慕白寻着一股路,便以柳枝策马飞驰而去。由这浍河的南岸往东南连夜的走,直到次日下午四时许,便到了淮河的北岸。淮河为皖北最大的水道,河中樯桅林立,波涛浩荡,可实在不容李慕白再涉水过河了。李慕白自昨天下午在那大觉寺里乞求了一顿吃喝,至今只在路上喝了点凉水,一粒米也未进。座下的马只是仗着吃了点青草过活。他身边自然不会有由肉里长出一文钱来。下了马,踌躇了一会,就向岸上的人打听,问凤阳府离这里还有多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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