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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旁邊看劍的人,除了江小鶴,其餘的眼睛全都顧不過來。但江小鶴此時爭鬥之心也稍減,他覺得老道士都玄清的劍法更比自己高出一籌,而啞巴師兄的劍法自己更是比不了。旁邊的紀廣傑又來推他,說:「看他們比劍作甚?走!你快幫助我找我的妻子去!阿鸞是在秦嶺被你給救去了的,現在你不能不管!」他用力把江小鶴一拉,江小鶴卻擺手說:「別忙!阿鸞一定有下落!」

  紀廣傑給了他一拳,忿忿地說:「有下落,你就快告訴我,我自己會去找。找著她我要問她,她是嫁你還是嫁我?果然若她願嫁你,我紀廣傑就把她雙手奉送,我龍門俠的嫡孫不會就再找不出來女人!」

  江小鶴尚未答話,就聽旁邊有許多人都驚叫了一聲,只見那當中的比劍者,已分決出來勝負。郁玄清已被幾個徒弟攙扶住了,左肩上流出來鮮血,染紅了他霜似的白鬍。啞俠卻抽劍微笑著,振動了兩臂,飛似地跑過來見他的師弟。

  此時馬玄濤過來向李鳳傑說:「既然方才已經言明,只要我們老祖師戰敗,由著你們去搜山,現在就隨你們去搜羅,我們決不能再攔阻了!」李鳳傑就轉著向江小鶴詢問意見,江小鶴說:「道澄已被我殺死在山後,她曾說阿鸞已為我啞師兄所救。」李鳳傑說:「怎麼才能向他問明白了呢?」江小鶴剛要去作手勢,啞俠早又吹喇叭又敲鼓,並且忸忸怩怩的學婦人,然後他向西一指,拉著他的師弟就走。

  江小鶴卻擺擺手,又向那馬玄濤說:「我的妻子已有了下落。」旁邊紀廣傑卻氣憤憤地看他。江小鶴又說:「你們可往山後人家裡去看看道澄的屍身!可以問問呂崇岩,你們山上若再容留呂崇岩那樣的人,早晚一定還有人前來攪鬧!」

  馬玄濤說:「呂崇岩為本山惹事,老祖師一定要懲辦他!」江小鶴冷笑道:「好了,那只看你們的天地良心。再會!再會!」啞俠拉著他向山下急走,紀廣傑、李鳳傑在後緊緊跟隨,啞俠太急,走得太快,三個人全都跟不上他,紀廣傑氣得大罵啞俠。

  穿山越嶺,走了多時,方才到了山下,就把先前在那棵樹上栓著的三匹馬解了下來。啞俠先把江小鶴推到紀廣傑的那匹馬上,然後他也跳上馬去就要走。紀廣傑卻追奔過去,揪住了江小鶴,說:「姓江的!話好說,事情好辦,阿鸞我不要了都成,可是咱們也得先講明了,你們再走!」

  江小鶴急向啞俠擺手,就下了馬,喘息著,又嘆了一口氣。李鳳傑卻牽著白馬過去,說:「我與紀兄在竹谿縣相遇,我們二人已化敵為友。他也向我說過,鮑阿鸞雖與他拜過堂,但未成親,所以我勸他,如果那女子意屬江兄,紀兄最好讓步!」紀廣傑說:「讓不讓步那也沒什麼,可是,我卻要見見阿鸞把話都說明白!」江小鶴說:「那麼請借鳳傑的馬匹一用,一同隨著我師兄走去!」

  李鳳傑便將馬匹交給紀廣傑並且向江小鶴說:「江盟兄,自春間我們在嵩山下別後,我就成了親,如今拙荊和胡二怔的老太太全住在登封縣城裡。此次我是帶著胡二怔走長安,穿秦嶺,過漢中,一來是尋訪盟兄的蹤跡,二來也要在各處遊覽遊覽。現在你們三位往見鮑姑娘去吧,我要到竹谿縣會著胡二怔,一同回登封縣去了。江盟兄,望你此去,遇事須要慷慨,不可意氣用事,也不可悲傷過度,紀兄更須以江湖道義為重!」

  江小鶴嘆了口氣,拱手又說:「兄弟放心!我江小鶴是光明磊落的漢子,不能作出無恥之事。阿鸞對我雖好,但卻沒有一點曖昧。她跟紀兄拜過堂,她至今還是紀兄的妻子,除非是紀兄把她休了!」說到這裡,話雖激昂,但他心中卻覺得難過。啞俠又在那邊振著雙臂,「啊!啊!」的直催他。李鳳傑也抱拳說:「二位兄臺請吧!將來得便請到登封縣弟處,再為聚首長談!」

  當下江小鶴和紀廣傑也全都上了馬,向李鳳傑一齊抱拳。啞俠已在前催馬跑了,江小鶴、紀廣傑二人只得催馬緊追,於是三匹馬煙塵滾滾,轉過了武當山直往西去。

  啞俠騎馬帶著他們走,連一口氣也不停,並且依著啞俠的意思,他還要把紀廣傑打回去。他的意思是:「你跟著幹什麼?你也要看著我師弟的媳婦去嗎?」紀廣傑氣忿忿地,時時要抽出來寶劍,江小鶴卻從中勸阻,他說:「紀兄!你暫時忍耐些,等到見了阿鸞之面再說。我江小鶴一定能對得起阿鸞!」

  紀廣傑緊緊皺眉,煩惱極了,他說:「阿鸞嫁我不嫁我倒不成問題,我只是要找鮑崑崙問問,他既然知道他的孫女兒小時便和你廝混,可為什麼不早對我說明?為什麼又用美人計,誆了我這些日,替他們走了許多路,冒了多大險,負了幾處傷,得罪了朋友。我紀廣傑被人隨意愚弄,不是成了個癡子了嗎?」又說:「姓江的,把我的老婆給你也行,我只要問她一句話,就是在胡立的山寨中她曾說過,她要到陰間與我作夫妻去。我要問問她,現在兩人都沒死,夫妻還算不算了?如果她是個忘情背義的女人,那我紀廣傑抖手就走,算是我瞎眼,算是我傻瓜,算我給祖宗龍門俠洩了氣!」

  江小鶴也緊緊皺著眉,無話可說,覺得事情走到了這一步,著實難辦。既不能割斷女兒私情,又怎肯違背了江湖義氣?一路思索辦法,心中非常急躁。前面的啞俠更是不耐煩,向後面「啊啊」催著江小鶴快走,並搖著馬鞭驅逐紀廣傑。瞪著眼,蠻不講理地,彷彿是說:「滾蛋!追隨我們作甚?我師弟的媳婦與你何干?」有幾次紀廣傑都要跟啞俠拚起來,幸是江小鶴從中給解開了。

  在路上連行二日多,這天便來到城口顏道臺的莊中,啞俠是高興極了,拉著江小鶴下了馬,又摸摸江小鶴的腦袋。紀廣傑也下了馬,啞俠又要過去用腳去踹。紀廣傑刷地就抽出來寶劍,怒目說:「啞小子!你欺我太甚!」在地下畫了個十字,吐了口沫,用腳狠狠地頓了頓。這是辱罵啞人的表示。啞俠立時大怒,瞪著眼,也要去抽寶劍,過去鬥紀廣傑。

  江小鶴趕緊揪住了啞俠的胳臂,急得連連擺手,並口裡說:「住手!你們還鬧則甚!」啞俠還直眉瞪眼地大聲嚷嚷。這時莊裡就出來幾個人,有人喊說:「啞巴你回來啦,你快去瞧瞧吧,你一瞧就明白了,我們老員外正盼你來啦!」又有人向他作手勢,扭了一扭,又翻翻白眼。

  啞俠看見了,立時他就怔了,「啊」地驚叫了一聲,往莊裡就奔。江小鶴隨之進去,紀廣傑也氣忿忿地提了寶劍往莊中走去。這時顏老員外就手扶著拐杖,面帶愁容,向江小鶴、紀廣傑二人問道:「哪位是這位啞俠客的兄弟?」

  江小鶴拱手說:「我就是他的師弟江小鶴。」顏老員外又問說:「那位鮑姑娘是令正嗎?」江小鶴不明白「令正」二字是個什麼稱呼,只說:「鮑姑娘是我的同鄉,她現今是在顏員外這裡養傷嗎?」老員外嘆口氣說:「那位姑娘的傷勢太重了,在啞俠走後的第二天晚間,那位姑娘就因傷而死!」江小鶴一聽,狠狠地把腳一頓,淚如雨下。

  身邊的紀廣傑也面容悽慘,咬了咬牙,問道:「老員外,那姑娘死後的屍身掩埋了沒有?」老員外說:「沒有掩埋,已備棺殮好,三位可以去看看。」紀廣傑就長嘆了一口氣,點頭說:「好,看看去!」當下老員外同著幾個僕人在前,江小鶴、紀廣傑在後,全都低著頭,皺著眉,沉悶不語,慢慢行走。啞俠也在旁邊發著怔,他雖聽不懂,但看見他們的表情便明白了。

  原來常出啞俠離開了阿鸞,去武當山找江小鶴時,這裡顏老員外便親自來到阿鸞的房屋裡來,卻見阿鸞臉色煞白,雙眉皺著,不住地呻吟。顏老員外很慈祥的走到阿鸞的榻前,說:「姑娘!你怎麼了?」阿鸞微睜著眼睛,看見那個鬚髮如霜,手持拐杖慈祥的老頭子,真有點像她那個被逼流離的老祖父,心裡不禁一陣的難過。半天才低微呻吟著,說:「謝謝你!」

  顏老員外說:「我看你的傷勢可不算輕,你怎會弄成這個樣子的?」阿鸞沒有告訴他什麼,只是說:「我是被個女強盜所傷的,後幸遇著了啞俠,才算把我救活了!」顏老員外不禁嘆了一聲說:「這強盜可太狠心了,這樣吧,待我找個大夫來給你醫治,相信一定沒有關係的!」說著,顏老員外便吩咐僕人去找個專治刀傷的大夫來,替阿鸞診治。

  但是,因為阿鸞的傷實在是太重了,且在雲棲嶺九仙觀時又給道澄道姑狠命地綑綁,及多日來在道路上的顛簸磨擦,傷口已然比前時更是大了,而且流的血也太多了。加以日來的憂思積慮,肉體與精神是太過於疲勞了,故此雖然是敷上了刀創藥,不但傷痛不能夠消減,並且還日趨沉重了起來。

  當夜,阿鸞的疼痛漸加劇烈了,並覺著身體發起了高熱來,神志已經有點模糊了起來,僕婦送來的稀飯,她也不願意吃了,只願意自己一個人比較靜一點的躺著。於是,她又不禁胡思亂想了起來。她想到了十年前住鎮巴她與江小鶴那份無邪的情感,及在雲棲嶺九仙觀病榻前,江小鶴要星夜趕到瘟神鎮上去雇車迎接她的那真摯的情形。她便忘去了胸前的疼痛,恨不得啞俠能立刻找來了江小鶴,與他一訴十年來相思之苦,並且要在傷好之後,便和江小鶴雙雙的遠離這裡,結婚去。

  可是她又覺得這還是不行,因為自己雖然與紀廣傑並沒有感情,但是卻曾同他雙雙地拜過堂:「在名義上,紀廣傑不僅還是我的丈夫,而且他對我們崑崙派確是情至義盡。那麼難道我就能夠忍心地背了紀廣傑去嫁江小鶴了嗎?」她知道如果她嫁了江小鶴,不但老祖父和父親不諒許,而且江湖上還會恥笑他們崑崙派,恥笑江小鶴!於是她的心中不禁又難過了起來。她越是難過,越想不出一個善法來,她不知道應該走哪條路,便只有痛哭了起來。但當她抽搐的時候,那傷口便如刀割的一般疼痛起來,阿鸞便咬著牙強忍著痛。她想設法將一切的愁思驅開,安靜地去歇息,但是始終是沒有辦法。這樣阿鸞便在痛苦、呻吟、愁慘的折磨當中,度過了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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