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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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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邁步往南跑去,打算到那店裡去吃麵。可是走了不到十幾步,卻見有個道士在一家店門前化緣,手裡敲著個鐘兒叮叮的響,口中也細細唸著經咒。驀一看,是長袍大袖,頭梳道髻,與一般道士無異,但細一看便知是個女的,年約有四旬左右。江小鶴又不禁想起昨日在山中聽伍金彪說,他十五年前曾往瘟神鎮吃過女道士的虧。江小鶴不由便注意地向那女道士看了看,見店裡給了女道士錢,女道士又往另一家店舖前募化去了。 江小鶴心中尋思著,回到那賣麵的店裡,那掌櫃便給了他一雙筷子,一碗熱騰騰的湯麵。江小鶴拿筷子挑起麵條,便說:「我生在鎮巴城,離你們這裡不算遠。可是今天我頭一次來到瘟神鎮,看你們這裡很特別,連化緣的道士都有娘兒們。」旁邊便有另一個吃麵的人說:「你別混說!那是道姑,都是雲棲嶺九仙觀的。人家不是見著舖戶便化緣,非得是大買賣、闊宅院,人家才化緣呢!」 江小鶴便趕緊問說:「九仙觀在哪裡?」那人說:「便在西北山嶺上,那是一座大廟,廟裡的道姑有二十多人。」江小鶴一沉思,便又問說:「那廟裡只是道姑嗎?沒有和尚嗎?」那人便說:「胡說:道姑廟哪能許和尚進去?別說和尚,便是你這樣兒的拿著香去,人家也不開山門。非得是官眷,或是真正拜佛燒香的善士,人家才許進廟。」這人說著,另外卻有個人突然問說:「掌櫃的!這兩天那大和尚沒來嗎?」 江小鶴吃了一驚,趕緊轉頭去聽。便見那掌櫃的皺著眉說:「這兩天怎麼沒有來。前天是在陳家舖子吃的,昨天大概是在福源店吃的,今天許輪到我這兒了。我真怕他來,一來怕他那根鐵棍,足有二三百斤沉;二來怕他的飯量,這麵他能夠吃十碗。」江小鶴問說:「吃完後,他不給錢嗎?」 掌櫃的說:「他還給什麼錢?這和尚來到這兒快有一個月了,他也住在雲棲嶺上,可不知是那座廟。聽說因為他的飯量太大,那廟裡只能管他一頓飯,早飯他得在各處化。他是惡化,進門來連個問訊都不打,便把鐵棍在門前一放,堵住門,誰敢得罪他?」這掌櫃的和旁邊的人這樣說著。 江小鶴聽了卻極為興奮,就想:鮑振飛必然是昨夜被鐵杖僧救走,藏在什麼廟裡。那殺死鐵杖僧的,一定是鐵杖僧的一個仇家,昨夜他也在山上潛伏著,趁鐵杖僧在山上澗中跌個半死之時,他便下手報了仇,然後盜了我的馬走了。那人倒許與鮑振飛的逃命無關。看這地方四周皆山,又是川陝的交界,一定藏著許多怪人。我今天倒要把那座山,搜查個清楚。他匆匆地吃了一碗麵,雖還沒有飽,可是不耐煩再吃了,扔下了錢就走。到車店中取了那匹餵得很有精神的馬匹,上馬便走。往南出了瘟神鎮,順著來時的路徑,一霎時使到了山下。 在山麓繞了半天,也沒找著一股往上去的道路,倒是遠遠的有兩三戶人家。江小鶴便撥馬奔過去,便見那裡是一座小村,有婦人在門前推磨子,壯漢在場院打麥,小孩在淺溪牧豬。江小鶴都走近那幾個小孩的面前,問說:「你們知道往山上去,到九仙觀燒香去應走哪條路?」小孩子都搖頭,說:「不知道。」 江小鶴便把馬匹繫在樹上說:「小孩們,給我看著這匹馬。」他又走到那兩個人家的牆後場院裡,過去向幾個打麥的男子問說:「借光,要到雲棲嶺九仙觀去燒香,是由哪邊上山?」那幾個男子都把眼睛向江小鶴直盯著,盯了半天,也都搖頭說:「不知道!」 江小鶴很為驚疑,又拱手問說:「我還打聽一個人,諸位住在這座山的附近,可曾看見一個身材很高的白鬍子老頭兒和一個拿著鐵棍的大和尚嗎?」那幾個人又把眼睛盯了江小鶴一下,依然說:「沒有。」並有一個笑著說:「哪兒來的老頭兒和大和尚?我們這地方僻靜,一年到頭也沒個外鄉人來。」 江小鶴怔了一怔,卻覺得這幾個人都很為可疑,又走過去問那幾個牧豬的孩子。那幾個孩子都像是被誰囑咐過了,無論江小鶴問他們什麼話他們也是說:「不知道」。 江小鶴便微微冷笑著,解下馬來,騎上便走,心說:「那鮑振飛若是不在這村裡藏避著,便一定是在那九仙觀裡了,反正他們一定全都知情。今天我若再放走了那老頭子,我江小鶴便不算英雄好漢。」想著,他策馬到了山麓下,尋了一個幽僻的、有樹木的所在,江小鶴便將馬繫上,包袱解下來搭在背後,手提著寶劍向樹林裡走去。 雖然這裡只是些嶇峻崎峭的巖石,沒有一點人工鑿出來的道路,可是江小鶴扳登跳躍,毫不費力地很快便爬上了這座山峰。山峰上連樹木都很少,也沒有廟宇,往下一看,卻是一片蒼綠,都是些榆、柏、松、檜,好像曾經樵採過的。江小鶴便曉得這些樹便都必有主人,那主人也離此不遠。 他隨又跳躍著往下走去,樹梢都刺痛他的腳底板。他走了幾步便驚起來許多山鳥,都撲撲地出山腳下向上飛,並吱喳的亂叫著。往下走了四五十步,便看見地下有一級級坎坷不平的道路。江小鶴便心中甚喜,暗想:好了,有了路徑我哪會尋不到那九仙觀?他便腳下加快,又往下走了不遠;突見地下一根很長很粗的麻繩,像一條蛇似的盤在石頭上。江小鶴認得這便是伍金彪拿它綑綁鮑崑崙之物;似被人解開的,不是用刀割斷的。 江小鶴看見了這東西,反倒把腳步放輕了。手提寶劍,腳下不作出聲音,頭上也躲開樹枝,惟恐驚起來飛鳥。他便如一個獵人,要搜尋野獸的巢穴似的,伏著身,迂迴地又走下三四十級。便見前面草木更多,石縫草間,並有許多紅色黃色的秋天野花。 他正在向前面走著,便聽得嘩地一聲,草木亂動,群島驚飛,有一隻大犄角的梅花鹿向他奔來。江小鶴趕緊跳到旁邊一塊山石上,但這頭鹿卻伸著脖子來回地不住轉頭,像在尋覓那驚跑了牠們同伴的東西。原來那是一個人,白髮亂動,銀鬢亂飄,兩隻驚慌的眼睛向四下張望,彷彿比那兩頭鹿還要害怕。江小鶴卻傲笑道:「鮑振飛!你藏到這裡,與鹿在一起,以為我便捉不著你了嗎?」說著他跳下了山石,像一隻鷹似地向下撲去。鮑振飛卻如驚弓之鳥,轉身便逃,那兩頭鹿也驚慌著跑了。 江小鶴一步也不放鬆,直追而下,但不遠之處,又遇見一個轉彎;及至江小鶴轉過來,向前去看,便見鮑振飛已然沒有了蹤影。江小鶴憤憤地大喊道:「你還想往哪裡去跑?」提劍縱步,又向前追趕。 這時,面前卻露出了一抹紅牆。江小鶴因為是站在高處;所以便覺得這所寺院是在他腳底下似的。他站住低著眼去看,便見這座寺院不小,一共有三層殿,是依山勢蓋成。院裡松柏茂盛,煙雲飄浮,紅牆也刷得很新。那三頭鹿都跳到一起,倚著牆角,兩頭雌的臥下,一頭長著犄角的,不住張著小眼睛向江小鶴看,嘴也動著。江小鶴便覺得這裡真是一座洞天福地,自己不可冒失。無論如何,今天鮑振飛是逃不掉了。 他隨即往下走,尋到了廟門,便見山門緊閉,有一方橫額寫著「勅建九仙觀」。江小鶴心說:這一定是那座女道士的廟了。可是如何會允許鮑振飛在這裡躲藏呢?隨即上前叩打門環。起先還輕輕敲著,但敲了幾下,裡面並無人應聲,江小鶴便憤怒了,遂用力急促地敲打,門環亂響,藉著山聲,真令人驚心動魄。 江小鶴一手打門,一手持著寶劍,雄赳赳、氣憤憤地喊道:「開門!開門!」叫了幾聲裡面地無人答應,無人開門。江小鶴便憤怒極了,罵道:「這裡的道姑一定不是好人,我還跟她們講什麼客氣?」隨便一聳身跳上了紅牆,手提寶劍向下去看。只見院中岑寂,杳無一人。在裡院的門邊卻見有一條影子,這人往外院走來了,似乎是特為來開門的。 這人倒是一個女子,可不是道姑,卻穿著青衣紅褲,頭梳長辮。她是低著頭,一隻手拿著塊帕子掩著臉,一面哭著,一面往外走。江小鶴倒不禁吃了一驚,也不敢細看,便趕緊又跳下牆來,站在廟門旁,便驚疑地想道:這又是怎麼回事?道姑廟裡怎麼會有俗家的女子?此時門裡有幾下響聲,山門開了半扇,那女子走出來了。此時她的手已不再掩著臉,清清楚楚地現出她瑩然帶淚的一雙俊俏的眼睛,以及清瘦美麗的一副含怨帶恨的面孔。 江小鶴一看,倒不禁怔住了。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疑惑自己也許是在做夢。他直著眼睛向這女子看了半天,便說:「阿鸞……你怎會來到這裡?……」出來的女子正是在秦嶺失蹤的鮑阿鸞。她先前還是悲痛著,但一聽江小鶴這話,她便瞪起眼睛來,說:「是你逼我到此的!你有本領,你一定要報仇……但你何必一定殺我的爺爺?他那麼年老的人了!你便來殺死我好了!」說時她奔了過來,伸雙手將江小鶴提著劍的那隻胳臂揪住。 江小鶴這時心中十分悲痛,胳臂也像沒有了力氣,他便嘆息著,擺手說:「阿鸞!你不要急噪。既然今天咱們又見了面,那你便平心靜氣聽我細說,話是太長了!」阿鸞卻仍又急又怒地雙手緊揪著江小鶴提劍的胳臂。她渾身亂顫,雙淚直流,說:「我知道!我都知道,十年來的血海深仇!可是你的志願也不過是想殺死一個姓鮑的,那好辦,今天我便叫你把姓鮑的殺死。可是,死也只能死一個,不能叫鮑家的……全家都給你的爹抵命。」說著,她雙手一用力,竟把江小鶴的寶劍奪了過去。 江小鶴大驚,趕緊伸左手反扣住了她的手腕,但阿鸞兩手緊緊握住劍柄,仍不肯放鬆。江小鶴也急急問道:「阿鸞?你要作什麼?」阿鸞不語,只是哭泣,說:「反正……我對得起你……也對得起我爺爺……也對得起紀廣……」她的「傑」字還沒有說出來,她就將身子驀然向劍鋒去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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