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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第十一回 雲嶺交鋒墜崖達小俠 洞房滅燭揮刀拒新郎

  紀廣傑大怒,颼地一個箭步躥出了酒店,手挺寶劍,怒喝一聲:「小輩你休走!」卻見一匹黑馬,馬上一個青衣人連頭也不回,飛也似的往南跑去了。紀廣傑氣得追趕了幾十步,但始終無法趕得上。他只得又跑回店房,牽了馬,連鞍橋也不備,就急急地往外走去。

  此時劉志遠和蔣志耀全都在院中,他們就上前來問:「廣傑,你要上哪兒去?」紀廣傑卻氣得跺腳說:「你們不要管我!」他出門上馬,飛似的向南轉西,直追那人往武當山去了。

  其實江小鶴的人馬此時早已隱藏在一片密松之中,他看見紀廣傑騎著馬提著劍一直往西去了。他卻撥馬回來,回到紀廣傑住的那座屋店裡,他就叫了聲:「劉志遠出來!」劉志遠正在屋中跟蔣志耀兩人發愁,兩人都疑惑現在是有一位本領高強的人,在暗中跟隨著紀廣傑。此人對紀廣傑雖沒有壞意,可是也沒有好意。

  正說著,忽然院中有人叫他的名字,卻是個穿著青布衣裳,牽著黑馬的少年站在門前。他很具詫異,往前走著問說:「朋友,你是找劉志遠嗎?你貴姓?找劉志遠作什麼?……」走到臨近仔細一看,不由得嚇得變了臉色,說聲:「哎呀……」江小鶴微微笑著,點頭說:「你跟我出來!我有幾句話跟你說!」

  劉志還不由有點兒腿軟,出得門來,江小鶴就說:「你別怕,咱們兩人沒仇!」劉志遠這才放點心,他又靠近說:「兄弟,十年沒見著你,你真長得又高又大了!聽說你的武藝也學成了!」江小鶴說:「這裡說話不便,你跟我到南邊去說幾向話。我對你們決無歹意,不然我昨夜就可以取你們三個人的首級!」

  劉志遠跟著他,走出了南關,來到一片曠地上。這裡豎著一根很粗的石頭樁子,上刻幾個字是張姓地界。江小鶴便牽馬在此站住了。他回身向劉志遠說:「我跟你說!我父親被鮑振飛殺死,我小時在鮑家受的那些欺侮,你都知道。你早先對我雖無好處,可也並無壞處。我現在武藝學成了,你看!」說時江小鶴掄起右掌,向那根石樁削去。只聽喀嚓一聲,將那根很粗的石樁削成了兩截,但江小鶴的手並無損傷,顏色也不變。

  江小鶴自負地冷笑著道:「這不過是硬功夫,軟功夫叫你看,你也不懂。」劉志遠有些發顫,臉色早嚇白了,但他還勉強鎮定著,說:「我早知道,兄弟你的武藝是學成了。這回我跟紀廣傑出來,是真沒有法子,連蔣志耀跟紀廣傑出來也是無法。兄弟你知道我們崑崙派的規矩最嚴,老拳師派我們幹什麼,我們就得幹什麼!」江小鶴按劍怒說:「不要再提崑崙派!崑崙派中的鮑志霖、葛志強、龍志騰、龍志起都是我的仇人!我必要把他們全都殺死!但其餘的人都與我無仇,只要不來侵犯我,我就決不枉加傷害!」

  劉志遠身子又抖顫了一下,就嘆了口氣,說:「那也沒有法子!你們兩家的仇恨誰也不能調解。可是,咳!反正我們是得不管就不管。老師父派我們跟隨紀廣傑出來,我們就只好跟著他出來。可是見了面,碰了頭,我也不能指出你就是江小鶴!」

  江小鶴點頭說:「好了,無論在什麼時候見著我,不許告訴人我是誰。可是你要明白,我並非是怕誰!」劉志遠點頭說:「我明白!在正陽縣夜裡送去了賑銀七百多兩,昨夜在紀廣傑的身上又寫字,我都明白。刨出兄弟你十年刻苦學成的武藝,誰也沒有那麼大的本領。紀廣傑那小子到現在還糊塗著,還自以為武藝了不得。其實兄弟你是不肯下毒手,不然有八個紀廣傑也早就死了!」江小鶴就點頭說:「好!我現在找紀廣傑去了!」說著他上了馬,一揮皮鞭,就向武當山飛馳而去。

  武當山本是楚北最有名的一處山嶽,山屬巴山支脈,周圍八百里,有三十六懸巖、二十七高峰。高之處名曰天柱峰,那就是真武修煉之所。此外尚有南巖、五龍峰、紫霄峰、展旗峰,各峰上都有道家的觀宇,都是張三丰祖師所興建的。張三丰是宋徽宗時的人,直活了二百多歲,到明成祖時才羽化。內家武技全是他所傳的,所以才名曰「武當派」。山上的道士都學祕傳的武藝,不過他們輕易不肯示人,所以江湖上的人很難如其底蘊。

  這天,曉煙未散,山上一片清涼,內家的名俠紀廣傑與江小鶴就先後上了武當山。紀廣傑是先來的,他一直催著馬上了山道,心中十分氣忿,暗想:「什麼人敢戲耍我?敢欺我龍門俠的嫡孫?我非要跟他較量較量不可!」馬蹄得得地踏著山石,驚得山鳥亂飛,野兔亂奔。越過了一道高峰,只聽耳畔有泉水潺潺地響著。由高峰白雲裡撲下來三四隻蒼鷹,盤旋著飛下去了;直飛到嶺下,在紀廣傑的馬腳之下,又盤舞著,忽然又很疾快地斜著翅子掠上了天空。紀廣傑恨此時未攜彈弓,心想:若然此時我帶著彈弓,至多五、六下就能把這四隻蒼鷹擊落。

  他催馬又往上走,同時用眼向兩旁張望,卻連個樵夫也沒有看見。又走過一重山嶺,忽見對面高巖之上流下來一股瀑布,真如一條白練似的,擊在山石上,迸起來無數的水珠。水珠濺得又高又遠,連紀廣傑的鞋襪都覺得潮濕;並聽有嘩嘩地急遽的水響之聲。原來是這股瀑布流下來沖過了無數座怪獸似的山石,彎彎曲曲地都流洩下去。下面是很寬很深的山澗,澗水奔騰著,彷彿是一道大河,一條長江。然舉頭一看,就見高巖之上刻著三個大字,是「解劍泉」。

  紀廣傑心說:不知道這又是個什麼古跡?可惜我沒有帶著筆墨,不然可以爬上高巖,寫上「捉拿江小鶴」五個大字,下面再註上我的名字。將來如若江小鶴來到此他,他看了一定失魂喪膽的。於是尋著山路,他這匹馬就很費力地跑上了山巖。不料前面有一塊巨石擋路,馬看見就有些發怯,竟要退了下來。紀廣傑用力揮鞭策馬,這匹馬就四足騰起,像一條白龍似的越過了巨石。然後紀廣傑跳下了馬,站在巨石上抽出寶劍刷地一抖,口中長嘯了一聲說:「啊!我紀廣傑來了!小輩快走,在武當山上叫你看看咱武當內家的真功夫,龍門派的好劍法!」

  他聲音高昂地喊了出來,只聽萬山響應,都說:「……好劍法!」似乎是張三丰祖師在空中回答他。又那兩隻蒼鷹飛了回來,紀廣傑趕緊由地下揀起一塊碎石,仰臉看著。等到一隻鷹再盤回來,紀廣傑就揚手飛石打去,正好打中那鷹的翅子,那隻鷹就像個斷線的風箏似的,斜著落下去了。紀廣傑趕緊又低頭去看,便見那隻鷹墜下有數十丈,忽然又緩過力來振翅上沖,口中哧哧的叫著,盤旋了兩遍又飛下往遠處去了。

  紀廣傑不禁哈哈大笑,忽然他一回首,看見身後高峰上站著一個道士,有很長的黑鬚,正扶著一棵松樹向下看他。紀廣傑就回身,仰著臉大聲問道:「道士,你看見剛才有個騎黑馬的人上山來沒有?」那道士也在上面張著嘴說了幾聲話,可是被泉聲攪得一句話也聽不清。紀廣傑就將馬匹牽到一旁,繫在一棵棗樹上,然後他手提寶劍,一手搖擺著。

  那道士高聲說:「不准帶劍!你沒看見下面巖上刻著「解劍泉」嗎?那是通微顯化真人三丰祖師的仙筆,不准帶劍上山。你快把寶劍扔下去,不然真武爺要發怒!」紀廣傑卻把眼一瞪,說:「你又不是真武爺,你又不是張三丰,你能攔阻我?我是被人邀上山比武來的。我會武藝,是真正的武當派。這武當山就是我的老家,我愛怎樣就怎樣,誰也攔不住我!」

  那道士一聽紀廣傑的話,他的態度也改變了一點,就盤問著:「你是武當派的哪一支?武當派只有三支傳人,一在關中,當年有大俠王宗,傳了幾個弟子,但百年來那一支早已絕傳了。另一支是在溫州,陳州同師父所傳,當代只有蜀中龍一人。再一支是在南楚,王來威師父所傳,現在也沒聽說有人。還有就是鐵杖僧長江雁,但他們也不過偷來內家一點武藝,並非武當的真宗。」

  紀廣傑一聽,不由得驚異,心說:這個道士對於武當的支派倒記得很熟,想必他也會武藝。隨就笑了一笑,說:「你說的不錯,可是你不知道武當派的武藝,離山已有二三百年,在外面早與你們山上所聞的不同了。有許多人你們也沒聽說過,並且那些人的武藝比你們山上所傳的還要高強。我姓紀,河東人,我的祖父稱為龍門俠,你可曉得這個人嗎?」

  那道士一聽,便驚訝著說:「你原來是龍門俠的後人,那更好了。你的祖父是少林派的武藝,後來又從武當學習;所以他的武藝兼有兩家之長,不愧是一位老俠客。可是二十年前他到武當來朝過幾次,每次他都不敢攜劍上山。你是他的孫子,你怎會就這樣驕傲?你要明白,我告訴你的這都是好話,因為我也不過是雲遊至此,並非本山的。但如若見了遇真觀的道士們,他們就可能不能像我這樣客氣了。」

  紀廣傑憤怒著說:「你既不是本山的人,你就不要管!真武爺出來也只能怪罪於我,跟你無干!」說著,他就不再理那個道士,跳上了高山石四下張望。卻見峰嶺連綿,煙雲靉靆,連那幾隻蒼鷹的影子全都看不見了。更不見在縣南關酒店前約自己前來比武的那人。心中就不由暗笑說:真是匹夫,既然約我到這裡,他卻跑了。想此人必是江湖盜賊,他的夜行術或者比我好一點;但比起劍來,他卻不敢!於是他就連喊了幾聲,但除了空谷的回音之外,再也沒有一個人應他。回頭又看,那個道士已走了。

  紀廣傑倒覺得非常掃興,心說:我這匹馬大概不會在此丟失,不如我索性往上去,看看這武當山到底有什麼武藝出奇的道士!於是他就步行提著劍向上走去。就見遍山都是蒼松碧草,十分幽靜,卻看不見一個人。又走過了一道山嶺,就見面前有一抹紅牆,從松林之中露出。紀廣傑腳下加快,走到近前,就見那廟宇不大,尋到山門,看那橫額上有三個字,寫著是「玄微觀」。山門閉得很嚴,鳥語啁啾,松濤微響,看去真是一處洞天福地。

  紀廣傑用寶劍去敲門鎖,敲了半天也沒有人開門。紀廣傑氣了,便縱身上了紅牆,向下去看,院中也是沒有人,打掃得十分乾淨。紀廣傑就跳到院中,握劍到東配殿前,向裡面問道:「屋中有人沒有?」屋裡的人還沒有答言,紀廣傑卻聽得身後有微微的腳步。他趕緊回頭,卻見是剛才的那個黑鬍道士,此時身穿短衣,一手提劍,一手伸著二指向自己的後脊樑點來,來勢極快。紀廣傑也趕緊翻身舞劍,只聽噹啷一聲,兩口寶劍就相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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