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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那老拳師已回到門裡,江志升抖抖衣裳就走,劉志遠跟鮑志霖,追上他來,問說:「喂!你怎麼才來就走呀?你準知道師父叫你幹的事完了沒有?」劉志遠並說:「昨兒跟你在一塊走著說笑的那個小媳婦是誰?」

  江志升說:「他是我的妹妹,昨天她回娘家來了,你要是胡說可不行。我現在病了,剛才我已跟師父請了假。馬我也餵上了,我要回家歇著去了。」說畢他轉身又走。鮑志霖又趕過去,一把將他抓住,怒喝道:「小子!你可留神腦袋!我爹最恨姦盜邪淫,你這小子若是調戲婦女,被我爹知道了,他可立刻就能要你的命!」江志升聽了十分生氣,忿忿地說:「胡說!你說我調戲婦女,你有什麼憑據?」

  說時「吧」的一扔手,那鮑志霖幾乎摔倒了。他身不由己地向後退了三步,氣得他捋袖子,又要過來抓江志升。馬志賢卻從那邊扔下雙鈎跑過來,把鮑志霖拉開,勸解了半天,鮑志霖還跺著腳,說許多橫話,才算放江志升走開。

  江志升心中非常忿怒,決定與鮑老拳師斷絕師生的關係;從明天起,自己就不再來這裡學武,無論自己作出什麼事,他們也管不著。一面走,一面忿忿地想著。走到家門前,忽見門前的樹上繫著一頭小驢。褚三在牆角向著太陽蹲著,一見江志升回來,他就站起身來,迎頭笑著說:「江大爺,你回來啦,我在這兒等了你半天啦!」江志升趨近前,悄聲問說:「怎麼樣了?」

  褚三揚著臉向江志升咧嘴一笑,他就去解下驢,又說:「江大爺,你千萬早去,別叫人家等急了!」江志升笑著點了點頭。進到門裡,就催著他妻子快做飯;並開箱取出一身簇新的衣服,向他妻子黃氏說:「吃完了飯我還要走。新從西安府來了一個師兄,我們大家湊錢請他到城裡吃酒席。」

  黃氏說:「你既是跟著師兄們進城去吃酒席,可幹什麼又催我做飯呢?」江志升不由得臉一紅,連忙改口說:「吃的是晚飯,可是現在就得進城。城裡新來了個戲班子,聽說很好,我們還要聽戲去呢。」黃氏聽丈夫這樣一說,她就不再細問了,遂趕忙著做飯。江志升就更換衣服;他換的是一身青綢袷褲褂,外罩紫色綢袷袍,袷袍的上面更套一個青緞坎肩,又換了一雙青緞薄底快靴。換好了衣服就趕快吃飯。

  他的兒子江小鶴在旁看他爸爸這身新衣服,也覺得有點特別,就問說:「爹爹你要幹什麼去?你是要給人家接親去嗎?」江志升擺手說:「你就不要管了!」他很快地把飯吃完,就帶上一頂青緞瓜皮小帽,遂向妻子說:「我也許不到晚上就回來。」當下他高高興興地就走了。

  黃氏在家裡仍然照常操作,對丈夫這次換了衣服出門,並沒有多疑。小鶴就拿著那個梢子棍在院中玩耍。

  約莫下午兩三點鐘忽聽外面打門,小鶴掄著梢子棍向門外橫橫地問道:「是找誰的?」外面說:「你開門吧!我找你爹爹。」小鶴把門開了,一看原來是他的姨丈馬志賢,他就說:「我爹走了,穿著新衣裳給人家迎親去了。」

  馬志賢聽了一怔,趕緊叫聲「志升」,往屋中就走。原來馬志賢的妻子就是黃氏的表妹,他本人和江志升又是師兄弟,所以兩家親戚走得很近。當下馬志賢走到屋內,就問黃氏說:「志升出去了?他上哪兒去啦?」

  黃氏說,「表妹夫你不知道嗎?他說從西安府來了一個師兄,你們幾個人湊錢請他,先到城裡去聽戲,晚上再喝酒席。」

  馬志賢詫異著說:「這是哪來的事?……」說出這句話來,又自覺後悔。就想:自己與志升是親戚,倘若把他的事情指破了,使他們夫妻失和,倒也不甚好。於是就把話吞下一半,改口說:「我不知道有什麼人從西安府來,也許他們沒邀上我。志升他是什麼時候走的?他說什麼時候才回來?」

  黃氏說:「他由師父那兒回來,就催我給他做飯,吃完飯換了衣裳就走了。本說是吃完晚飯才能回來,可是他臨走的時候,又說是也許待一會就回來!」

  馬志賢站著發了半天怔,就說:「待一會我再來吧,因為我有幾句要緊的話要跟他談談。」說畢,馬志賢就走了。馬志賢住在城內,開設鐵舖為生,所以他趕緊回城去打鐵,走後三四個鐘頭,並沒有再來。

  到了晚間,天都快黑了,江志升方才回來。滿面喜色,進到屋裡,見著他的妻子,眼珠兒就亂轉。黃氏問他丈夫吃過了飯沒有,江志升搖頭說:「沒吃!」說著話,他坐在櫈子上,不住地翻著眼睛想事,連青緞瓜皮帽兒都沒有摘。黃氏說:「你倒是把衣裳換下來呀?弄髒了,將來還穿什麼?」江志升笑了笑,說:「衣服算什麼,穿壞了再做新的。」

  黃氏見丈夫神情突然改變,雖然不明是什麼緣故,但心中也很不高興,便送過來菜飯。見丈夫一邊吃著,一邊停著想事。她剛打算著等丈夫吃完了飯,詳細問他問一問,到底他為什麼這樣神不守舍,這時外面又有人打門。黃氏說:「一定是志賢來了。今天你走後他就來了一趟,說是有要緊的話要跟你說,我還忘了告訴你!」說著,黃氏走出屋去。

  這時在院子裡玩梢子棍的小鶴,早開門叫馬志賢進來了。馬志賢一進屋瞧見志升,就說:「你回來了?」志升連說請坐,又叫他妻子把燈點上。他這時才把頭上的青緞瓜皮帽摘下來,按照親戚的稱呼,問說:「妹夫,你找我有什麼事?」

  馬志賢因為有黃氏在旁,許多話他都不好意思說出來,只笑了笑說:「也沒有別的事,只是今天……咳!反正你也是個明白人,師父那個人的脾氣不好,招惱了他,他毫不容情。我們既是親戚,又是師兄弟,我才來告訴你。真的是你不知道,我為你這件事,整整著急了一天!」

  江志升手裡拿著碗飯,故意裝成沒事人的樣子,冷笑說:「這可真是奇怪!又有什麼事我把師父得罪啦?」馬志賢趕緊擺手,說:「真假我可不知道。不過,今天一早,劉志遠他們都說昨天你……」江志升恐怕被馬志賢把那事說出來,要惹得妻子鬧氣,就趕緊把筷子一摔;忿忿地說:「他們胡謅說我什麼?我明天去問問他們!」

  馬志賢擺手說:「你也不必問他們,不過你行為上檢點一點就得了。師父他年老了,脾氣越來越古怪;再加上大兒子受了鏢傷至今未癒,二兒子又那麼沒出息,所以他很容易動急氣。事情若吹到他的耳朵裡,可真不是玩的!」旁邊黃氏趕緊也插言問道:「到底是什麼事,馬妹夫你跟我說!」馬志賢擺手說:「表姊你就用打聽了!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

  江志升又氣忿忿地向妻子說:「這與你婆娘家有什麼相干?我跟那些人不和,那些人在師父面前說我的壞話。他們妒嫉我,因為我練武的年月不多,武藝卻比他們強。那些混蛋,包括魯志中,我誰也不認得!連鮑老頭子我都不怕!他不要我了更好,江大爺正不願練武啦!難道我還打算將來吃他們那碗江湖飯!」說畢,把飯碗一推,站起身來。

  他的兒子江小鶴在旁掄著梢子棍說:「爹爹,誰欺負你了?是你師父嗎?我找他比武去!」說著,這孩子手揚梢子棍,氣昂昂地向外就走;被他母親打了一巴掌,將他揪回來。

  這時把馬志賢僵在這裡,他嘆口氣道:「志升你真性傲!別說他是咱們的師父,師父就是尊長。不應當得罪他;就假使他不是咱們的師父,我們也不必招怨他。你想他那性情,他那身武藝,他那許多徒弟,誰能惹得了他?真的,他要打算害死一兩條人命,那還不容易!」

  黃氏聽馬志賢提說到了人命,她更不知道這事情是多麼厲害呢!就驚惶惶地勸她丈夫說:「你可千萬別把師父招惱了,他真能把人殺死!」江志升卻笑著說道:「我又跟他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哪能因為一點小事就叫他把我殺了?你們別替我瞎擔心了。」說完了,臉上便作出和悅的顏色。馬志賢因恐城門關了回不去,所以他趕快走了。

  江志升把馬志賢送出門去,回到屋裡就不住地發怔。他想師父鮑振飛那口崑崙刀的確叫人害怕,可是,今天由趕驢的褚三撮合,使他與那盧家的小媳婦相會,又的確令他銷魂,令他難以割捨。發愁了半天,便很早地睡去了。

  到了次日,一清早就到鮑老拳師的家裡。他練功夫特別用心,幹事特別出力。雖然劉志遠還時常望著他笑,鮑志霖還時常用嫉妒的目光來瞪他,但他是不管不顧,彷彿心裡一點鬼胎都沒有似的。可是當那鮑老拳師走近他時,他就不禁有些心驚肉跳。瞧著師父那肥胖魁梧的身體和那張紫沉沉的臉兒,他就害怕得不得了,覺得這老拳師真能把自己殺死了。心裡想:那個事兒可別再作了,真要叫老頭子知道了,他真許把我的性命要了。練完了武藝,幫著幹了一些雜事,他就並不像往日似的要與師兄們說會閒話,趕忙就走了。可是一離了鮑家,心中又想起那多情多意的美人兒,又覺得無法割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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