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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阆中侠一面拦住袁家叔侄等人一面下马,擎出宝剑走过去,作出从容不迫的样子,说:“我就是阆中侠徐麟。”那鲍老拳师瞪着大眼睛把阆中侠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拱手说:“久仰!久仰!闻名十几年了,今天才能见面。”阆中侠也提着宝剑拱了拱手。

  鲍老拳师喘了口气,又问说:“徐兄,你如今前来,就是为替江小鹤的父亲报仇吗?江志升是被我杀死的,请徐兄就动剑把我杀死吧,千万别伤我的徒弟!”阆中侠摇头道:“不是!江志升是你们昆仑派的人,你们师徒的仇恨与我无关。这回江小鹤虽然同我前来,我并不帮助他,他也不帮助我。我却是为我自己的事情来找你!”

  鲍老拳师说:“我并没招惹过你。”阆中侠说:“你虽然没招惹过,但你纵着一些徒弟,在我的川北横行!”鲍老拳师说:“那好办!你指出我的徒弟,是哪个招惹了你,我把他叫出来向你谢罪。”

  阆中侠说:“你别的徒弟也与我没有什么仇恨,只是龙家兄弟他们趁我不备,到我家里杀死了两个人,我非要捉他们抵命不可。现在龙志腾身患重病,我不愿伤他,但这个龙志起,他现在你的身畔,你须叫我们把他带走!”鲍老拳师一听这话,他却连连摇头,说:“阆中侠!你不要逼人太甚!我这些徒弟都是随我多年,如同我的儿子一样。除了他们犯了淫戒,我是一定杀死毫不容情,但也得叫我自己去杀他。别人若是想在我的眼前,伤我徒弟的一根毫毛,哼哼!别说你阆中侠还是江湖晚辈,就是蜀中龙、龙门侠也是休想!”

  阆中侠一听这话,他立刻挺剑逼近。那边树下的阿鸾赶紧惊吓道:“爷爷留神!他要伤你!”鲍老拳师回头看了看孙女,惨笑着,摆手说:“不要紧,阆中侠不是那等人!”然后转过头又向阆中侠说:“我知道你的武艺是在我所有的徒弟之上,但我鲍振飞还自信能敌得你。倒退二十年,我决不能叫你找到紫阳镇巴横行,杀伤我好几个徒弟!”

  说到这里,老拳师瞪起两只凶彪彪的大眼。阆中侠也瞪眼说:“不必多说,我们较量就是!”鲍老拳师又一手横刀,一手拢说:“不要急!我还有几句话。”随手掀掀胡子说:“我现在老了,我的徒弟太多,儿子有两个,他们的武艺都是平常,我不愿给他们结下仇人。不然我若一死,他们都受人欺负,所以连江小鹤我都不愿跟他结仇。”

  阆中侠说:“既然如此,你叫我们把龙志起一人带走,与你和你的徒弟们无干!”鲍老拳师摆手说:“那又不行!无论如何,我也得护着我的徒弟。现在就这样吧!”说到这里,老拳师把刀一抖。阆中侠赶紧用剑将刀架住,但觉老拳师的力气很大。

  鲍老拳师突然又瞪起眼来,说:“咱们较量几合,如你赢了我,我先横刀自刎,然后我的徒弟随你杀。但是,阆中侠我若赢了你呢?”阆中侠忿忿地说:“我永远不到陕南来,川北的江湖也由你们走!”鲍老拳师高声说:“好!”当时锵锵的两个人刀剑接触起来。

  阆中侠头直气舒,眼视四方,挥剑飕飕一连三剑砍去,脚下并不扬步,直越向前。前三剑老拳师都退后躲开,等到第四剑砍下之时,老拳师的昆仑刀往上一举,只听当的一声巨响,立刻将剑磕开。阆中侠赶紧右手挽花,一剑又向老拳师的左臂劈下,老拳师疾忙向右斜身,左腿反抽在右腿之后,探刀一撩,又将宝剑撩开了,同时刀向对方下部去取。

  阆中侠的剑赶紧迎门倒斫,随身去挑;但鲍老拳师的力极沉重,刀没有被他挑开,反压住了剑,用刀去推。阆中侠赶紧连退两步,变了剑势,腾步展剑如同金鹏展翅,宝剑去探鲍老拳师的腹部,但又被鲍老拳师用刀推开。于是阆中侠又换剑法,鲍老拳师的刀法也加变更;往来又五六合,两旁的人都直眼看着,都没看出胜败来。但忽然阆中侠跳出一旁,收住了剑式,老拳师也敛刀喘气。阆中侠却面色惨白,跑到马前骑上他那匹马就走。

  江小鹤等人全都不知是怎么回事,都惊诧着,紧紧催马去跟随。阆中侠找着大路转往南去,江小鹤和袁家叔侄等人紧紧随着,可是又不敢向他问话。一霎时穿过了南山,又来到川北地面,前面的阆中侠才将马收住。江小鹤赶紧上前,问道:“师父!你并没败呀!为什么不肯打就走了?”

  阆中侠却在马上微微惨笑,摆手说:“你不要再叫我师父了!”随后右臂抬起,江小鹤一看,只见阆中侠的青绸袖子上划破了一道口子,里面浸出些鲜血来。阆中侠说:“这是鲍昆仑不想给他的徒弟结仇,所以划的这下很轻,否则我这双臂必成残废。他比我强,他在老年,身体不便,气力上不也够;若他现在年轻,我更不是对手了!”说出这样的话来,江小鹤和袁家叔侄都吓得变色。

  阆中侠继续说:“从今天起,我再也不到陕南来!”又向江小鹤说:“你若跟我学武艺,永远也不能敌得过鲍昆仑,你应当另投名师!”江小鹤下了马哭道:“哪里还有名师呢!”阆中侠摇头说:“不,开封府的神鹰高庆贵长于点穴,他的武艺在我之上。七年前我在开封府与他同在后园摆棋,他曾以点穴向我开过玩笑。你向他一说此事,他一定肯收你为弟子。你若不学刀剑以外的武艺,要想敌得过鲍昆仑,那很难!”说毕,向小鹤点点头,说声:“后会有期!”便带着袁家叔侄等人走了。

  这里江小鹤望见那一遍马影烟尘去远,发了一会怔,就想:阆中侠不会说假话,除非学会了点穴,我不能替我父亲报仇。好在我的盘缠足够,我就往开封府去吧!上了马,又觉得腹中饥饿,因想:先找个地方吃一顿饭去才好。随就策马往东,行走不远,就到了一座小村镇。心想:这个地方倒还僻静,大概昆仑派的那些人不致到这里来追我,我先好好地在这里歇一歇吧。于是找一家饭铺,下马进去,要了菜饭和酒。

  几盅酒喝下去之后,江小鹤又不禁惹起了愁肠。心说:阆中侠真是一位英雄,可是像他那样的英雄也敌不过鲍昆仑,鲍老头子的武艺也太不得了!早先我还不知道,更没断定我的杀父仇人原来就是鲍老头子!想起父亲的被杀,心中实在惨伤。又想:我自来了一趟家乡,连母亲都没有见面。我母亲虽已嫁给开绒线铺的董大,但他究竟是我的生身之母,而且弟弟小鹭也是同胞。无论如何我是应当看看他们去,因为将来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啊!

  挥了几点泪,又想回头私到镇巴去看望母弟,须要处处留神,不然若被昆仑派的人捉住,那立时便没有活命。这回阆中侠是我给勾来的,他们不定要如何恨我了。刚才我还看见阿鸾对我咬牙,唉!阿鸾可不应当恨我,难道我在她家里受的那些气她还不知道吗?虽然我跟她好,可是她不能拦挡我报仇呀!

  越饮酒心里越不痛快,就把酒杯一摔,吃了点饭,付了钱出门上马就走。一直往北,找了一股僻静的道路,偷偷地穿过了巴山,然后辨别方向,绕着路故意躲开鲍家村,驰往北去。

  这时天色不早了,满天铺着锦一般的晚霞,又走了些时,一回头,看见镇巴县城在他身后。江小鹤就赶紧转过马来,一横心直奔县城东门。一进城门,见了他故里的街道,心中又不禁一阵难过,同时他又小心着街上有无熟人。

  少时,来到那董大开的绒线铺前,这个铺子很小,屋里黑洞洞,只有董大在柜上趴着打盹。江小鹤下了马,将马拴在门前的旗杆上,进去,满脸通红。那董大要站起身来招呼买卖,江小鹤却向他拱手,叫声董大叔,说:“你老人家不认得我了,我是江小鹤,今天我从这里路过,我想看看我的母亲和我弟弟!”

  那董大一听这话,探着头,隔着柜详细打量江小鹤,就生着气说:“呵!原来是你这孩子呀!你忘了你上回在鲍家闯的那大祸?你这孩子好大胆子!快走,快走!我认得你是谁呀?你的妈嫁了我就是我的人,我不许她见你,你就不能见,快走,快走!我要喊人了。我说你在鲍家村杀过人!”江小鹤气得要跳进柜去把董大打死,但这时忽由外面进来一人,把他从后面揪住,江小鹤吓了一跳,赶紧回身一看,原来是姨丈马志贤。

  马志贤急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说:“赶快跑吧!龙志起可在城里了。唉!你今天结得这里多大仇恨。”江小鹤这才赶紧出了铺子,解绳上马,回首向马志贤抱拳,说道:“姨丈再见!”催马出了西门,寻着大路一直往北越过了一道山,江小鹤才策马缓缓去走,两眼却不禁洒下泪来。又想:若不是鲍老头子杀死了我的父亲,我何至于连母亲都不能相认?连故乡都不敢停留?因此胸中又燃起了怒火,放辔向北快走。少时天色就昏黑了,又没有月光,他便找了一个僻静的村镇,投店歇下。

  次日清晨离店起身,过了西乡县,又偏东走去,在傍午时就到了子午镇。子午镇也是个热闹的地方,往北过了子午河,再走四五十里便是终南山;只要一过了终南山,那就是关中地带。江小鹤是打算出函谷关直奔开封。他在沿途打听明白了路径来到这里,因为天热口渴,而且到了吃饭的时候了,随就找了一家酒店,在门前下了马,走了进去。

  他前脚走过,后脚有一人跟随进来。江小鹤心虚,赶紧回头去看,就见原来是一位老先生。年纪大概有六十岁上下,戴着眼镜,胡子微白,头上戴一顶小帽,身穿着蓝布袍子,青纱坎肩,身后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裹。江小鹤先找了一张桌子坐下,那老先生就坐在他的对面。江小鹤要了酒,那老先生也要了酒;并由他那小包裹抽出一本书来,一边饮酒一边看,并且看得非常出神。江小鹤心中就很羡慕,暗道:还是认得字的好,拿一本书就可以消愁解闷,我却连一个字也不认得。因此笑着问道:“老先生你看的是什么书呀?”

  那老先生把书本离开了眼镜,扭头看了看小鹤,就说:“吾看的是唐诗。”说话是南方口音。江小鹤还能听得懂,心想:大概这位老先生是个秀才,才学一定不错。喝了两杯酒,见老先生依然津津有味地看着,江小鹤不明白那书上有什么意思,随即恭敬地问说:“老先生你是个秀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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