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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阆中侠听了,微微冷笑,然后走开两步,爽快地问说:“你真是急着要去找鲍昆仑和龙家兄弟为你的父亲报仇吗?”江小鹤悲痛流泪着说:“那自然,今天我学会了武艺,明天我就走。不杀死龙家兄弟,我什么事也不干。别看程八他使人打我,那不要紧,我不能忍的就是杀父的大仇!”

  阆中侠说:“好了!今天咱们就走,先到紫阳,后到镇巴!你报了仇恨,我与他们决定了胜负雌雄,然后再回阆中来,我再传授你武艺!”江小鹤一听,立刻破涕为笑,喜欢得跳跃起来,说:“好了!好了!徐大爷咱们今天就走,只不知你带多少人去?”阆中侠摇头说:“一个人也不用带,只是咱们两个人去。到时你也不要上手,只凭我一口宝剑,我管保叫鲍昆仑向我下跪,他那三十多个门徒,非死即伤!”

  江小鹤听了阆中侠的话,也倒不禁有点发怔,徐雁云却吓得变色,上前拦住他父亲,说:“父亲,你与江兄再商量商量好不好?不然我也跟你前去?”阆中侠摆手说:“你不要去,我还要留下你看家。”

  徐雁云又嚅嚅地说:“不过我听说鲍昆仑门徒众多,而且有不少武艺高强的,父亲你一个人如何能敌得过他们?”阆中侠听了这话,立时生气,斥道:“你不要管!我既说出话来,岂能改悔?”随即命仆人备马,他进院中收拾行李去了。

  这时江小鹤已把他自己行李由屋里拿出来,虽然喜欢,但却又有点发怯,暗道:阆中侠纵然武艺高强,可是他如何能敌得过昆仑派那些人?但又想:阆中侠他都拚得出去,难道我反拚不出去吗?随就鼓起勇气来,到了马棚里。此时徐家的庄丁全都满面愁容,但却都不敢作声。仆人备了两匹马,一匹是黑马,另一匹是高头大鬃浑身跟雪一般白,彷佛比那黑马还强。

  少时,内宅里出来仆人,拿着阆中侠的简单行囊和一口三尺多长的铁鞘宝剑,都放在那匹白马上,江小鹤就将自己的行李和钢刀也都放在那匹黑马上。少时阆中侠由内宅走出来,他精神焕发,穿着一件青洋绉的长衫,脚下一双鱼鳞勒鞋,背后挂着一个大草帽,高高兴兴走过来。一看马已备好,他就说:“咱们走吧!”

  当下仆人把两匹马牵了出去,由徐雁云及众庄丁仆人送他们二人出门,二人接过了马鞭,就扳鞍上马,身后的人齐说:“大爷一路平安!”阆中侠只含笑说了一声:“你们回去吧!”随即挥鞭策马在前走去。

  江小鹤紧跟着他,又在马上回身向徐雁云等人抱拳。阆中侠却连头也不回,一出村口,见着东去的路径,他就轻爽地摇着皮鞭,白马在前,沓沓地走去。行约十余里,回头再也望不见了阆中城池,阆中侠把那大草帽戴上,找着大路,一直往东去走。

  江小鹤的黑马紧紧随着前面的白马,同时他注意马上的阆中侠,见他刚才在家中时还是财主大爷的模样,而此时竟像是一位风流潇洒的久走江湖的人。编得极精致的大草帽,配上漂亮的洋绉长衫,及他那张微红的脸儿,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宝剑敲着铜镫叮叮的响。这神气,真叫江小鹤羡慕,心说:“到底是武艺高强的人,走在江湖上另是一个派头,到了紫阳镇巴县,昆仑派那些人,一见着他也决不敢小看。”

  此时天气将近正午,二人走出约四十多里路,便找了个小镇店,停下用午饭。在一个很小的饭铺里,吃的是很粗的米,很不好的菜,但江小鹤见阆中侠吃得很香,并且一点酒也没有喝。江小鹤自己本想喝酒,可是见阆中侠这样,他就不由得十分惭愧,连一个酒字也不敢提了。

  阆中侠吃过了饭,就向江小鹤微笑说:“咱们走吧!”于是由他付过了饭钱,一同上马,又往东偏北走去。路上遇着了两次镖车,镖车一见着他全都停住,车上的镖头都下来,向他抱拳,恭敬地问道:“徐大爷哪里去?”阆中侠也在马上拱拱手,微笑着说:“往东边去,办一点小事。”等得他的马匹走过,后边的镖车才敢走。

  此时天气很热,江小鹤不但满头是汗,连脊背都湿透了;坐下的黑马又太顽劣,怎样收缰也是制不住它,但江小鹤这匹黑马虽然时时地向前飞奔,却总没赶过前面的白马去。江小鹤是气喘吁吁,前面的阆中侠却优游自在,时时回过头来微笑,催着小鹤说:“快走!”

  江小鹤努力控制着马向前走去。又走了约五六十里,就见前面,远远之处有一脉苍翠的山岭。阆中侠就催马领路,对着山走去。此时路上的行人渐稀,对面的山是越来越清楚,少时驰到了山脚下,看见了山口,阆中侠忽然将马收住。江小鹤吓了一跳,赶紧也勒马收缰,他这匹马还不住地往起跳,几乎把江小鹤掀将下了。

  就见前面的阆中侠,由身边掏出来一个很小的手巾包,打开,里面有个很小的东西,阆中侠就回身向江小鹤说:“接着!”一扬手,江小鹤赶紧伸手去接,接到手里一看,原来是一个并不大的生金的铃铛;上面绕着线,解开了线,只见生金映着阳光发亮。前面的阆中侠微笑着,说:“系在马上!”江小鹤觉着很新奇,将铃铛系在马前,此时阆中侠已然系好,铃声琅琅,他已催马进了山口。

  江小鹤就赶忙追上去,两匹马带着两个金铃,加上马蹄敲在石头之声,宝剑的铁鞘敲在铜镫之声,琅琅当当竟像有节奏似地,借着山谷的回音,十分好听响亮。江小鹤在马上笑了,更加高兴。心说:阆中侠真是位大侠客,而且人物风流潇洒,我若不拜他为师,真是虚负此生了。

  顺着山路,宛转地走下有二三十里路,竟没遇着一个人,在将出山口之时,却见前面有七八个人,都在那里等候。

  江小鹤暗自惊讶,说:“不好!强盗!”及至走到临近,他才看出这些人全都没有拿着刀,倒是有个拿着酒壶酒杯,一见阆中侠来到,齐都抱拳恭迎,为首的一个大汉,还特意穿上一件不合体的大褂,上前来笑着说:“徐大爷!你上哪里去!今天天气太热,请喝杯酒吧!不然请到山上歇一歇去!”

  阆中侠却微笑着抱拳,又摆手道谢,却不敢喝酒。阆中侠一句话也不说,就轻轻策马走去。江小鹤随行了有半里之遥,再回身去看,那些人还在山口站着,往这边来望。阆中侠回身向江小鹤说:“将那铃铛摘下来吧,等遇着山时再挂上。”

  江小鹤这时才明白,原来金铃是阆中侠的标记。山上的强盗一听见铃声,就知道是阆中侠来了,不但不敢下山来打劫,并且还要恭迎献酒,江小鹤此时真把阆中侠看成为神人。心说:一个人走江湖,要作到这样的地位,那得有多大的本领呀?这样的人若到了紫阳镇巴,还发愁不把龙家兄弟和鲍老头子打败吗?可是我江小鹤的杀父大仇,不能自己去报,却仗着人家给我去报,我还算是什么人?就是将来我有了大本领,也永远不能在人前称英雄呀!

  因此心中又很难过,而且有一种义愤,就是想到紫阳见了龙家兄弟,虽然阆中侠一定要拦阻自己,不叫自己去动手,但那也不行!自己虽然武艺学得不够,而且身短刀微,但也要争先去与那些人拚斗,非得亲手把杀父大仇报了不可!因此,行在路上他更是心急,他的马催得更快。

  阆中侠彷佛是不肯叫后面的黑马越过他的白马,所以黑马越快,他的白马也就更快。直走到黄昏时候,已经走出有二百余里,来到南江县境。阆中挟带江小鹤来到这里,他并不投店,却进了一家村庄。那村子里有十几条大狗,追着两匹马乱吠,少时前面来了几个庄丁。都齐声怒问了:“是谁!为什么进了村子不下马?”

  阆中侠只傲然地答了一声:“是我,我姓徐!”对面听出声音来,立刻把发怒的声音改为恭敬的口气,说:“原来是徐大爷!我们真没想到是您老人家来了。”当下阆中侠与江小鹤二人下马。这里的庄丁赶忙把两匹马接过去,并替驱逐着狗;另由庄丁恭迎阆中侠及江小鹤进了一所大庄院内,里面早有两个庄主迎接出来,都对阆中侠十分恭谨。

  阆中侠也对他们很是客气,并指出江小鹤向他们介绍,说:“这是我的徒弟。”江小鹤听了这话,却十分感觉荣耀,便也大大方方,被那两个庄主让到客厅之内。进了客厅,江小鹤才看出来,这两个人都年有四十多岁,一个是而圆体胖,满腮的黑胡子;一个却是黄面短身,似是个文弱的书生样子。

  阆中侠就向江小鹤说:“这二位庄主是叔侄,那位是紫面狮袁涌,这位是瘦霸王袁子绍,都是川北有名的人物。”江小鹤不敢小觑这两个人,便对他们都十分恭敬。袁家叔侄也都很注意江小鹤,并询问阆中侠几时收的这个徒弟,怎么上次见面,没听见提说。

  阆中侠微笑:“他虽拜我为师,但我还未教他武艺。你先叫人预备饭,我慢慢再把详情告诉你。”于是袁子绍吩咐仆人备酒,袁家叔侄虽给阆中侠斟了酒,但阆中侠绝不肯饮。

  江小鹤虽然多日没喝到酒,如今见了就有点流涎,但因师父不饮,徒弟又如何敢喝?所以当袁子绍擎杯送到他面前,笑着说:“师弟你喝吧,你师父他决不能说你。”江小鹤却站起来,恭恭谨谨地推辞道:“我实在不会饮酒。”等到袁子绍的酒杯拿了过去,他却又有点后悔。

  此时阆中侠已把江小鹤的来历,大概对袁家叔侄说了,然后又提到他自己此番北来,先到紫阳,后往镇巴与昆仑派决斗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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