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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第三回 挥刀雪恨单骑走江湖 脱锁投山几番逢灾难

  江小鹤站起身来一抱拳,说:“兄弟我是由镇巴县来!”说出来这句话,可是又有点后悔。心说这里虽然过了山出了省,可是离镇巴也不远。倘若这个人与鲍老头子龙家兄弟他们相识,骑着快马去给他们送个信,他们一定追下我来,那可就完了!于是补充一句说:“我从西安府来,走了五天才到镇巴。昨天在镇巴住了一宵,今天就来到这里。”

  那人一听,他所说的路程全都不对,就不由得笑了。随就问说:“小兄弟你贵姓大名?”江小鹤又抱拳说:“不敢当!兄弟姓江名小鹤,外号叫……”心想:走江湖的人都得有个外号,我得有个外号,我得起厉害的。于是脑筋一转,就说:“外号称三头虎!”那人哈哈大笑,摸着江小鹤的脑袋说:“诸位请看!这位小兄弟自称三头虎,哈哈!”全堂齐都笑了起来。

  江小鹤瞪着眼睛,一把手将这人抓住,问说:“你问完了我,我该问你呢!你姓什么?叫什么?外号怎么称呼?”那人笑着说:“我可不能告诉你,不能跟你比。我是一个头!”江小鹤明知此人是故意戏耍自己,便拳头抡起,比着这人。

  这人笑着说:“怎么,小兄弟,你还真要动手跟我较量较量……”话未说完,只听咚的一声,江小鹤的小拳头就擂在这人的胸上。这人呀了一声,身子向后一倒,倒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旁座的酒客全都大惊,有的就高声叫好,有的就提袖子,要过来跟小鹤比武。

  江小鹤嗤地将短刀在手中一晃,一脚登着櫈子,手把桌子一拍,瞪着眼说:“你们敢欺负我?江小太爷在江湖上走了十多年,在镇巴打败过鲍昆仑,这把刀扎伤过紫阳龙家兄弟,现在到川北来就是要会会阆中侠,你们敢欺负我!”他这些话一说出来,真把旁边的人都吓楞,站起的也都又坐下了。那胸头挨了一拳的人虽然气得脸都白了,可是却不敢再过来。

  江小鹤洋洋得意,把短刀插在桌上,斟酒畅饮,才喝了两盅,就听咚咚的一阵响,急匆匆地上来两个人,手中全都拿着单刀。江小鹤一看,原来却是鲁志中和陈志俊。鲁志中手指江小鹤说:“好孩子,你在这儿了!你快跟着我们回去。”说话时就向江小鹤使眼色,陈志俊却上前要抓小鹤。

  小鹤急忙遶着桌子躲开,手握短刀瞪着眼睛说:“我看你们谁敢上前来抓我?”说话时一看,又由楼梯上来一人,却正是那推山虎龙志起,一张黑胖脸嵌着两只火球儿似的眼睛,挺着大刀奔来。

  江小鹤吓得赶紧跑近了前窗,用力将窗户推开,其时紧急万分。龙志起的大刀砍来,距离江小鹤的身子也就有一尺,江小鹤却将身子一跳,由酒楼上就跳下大街。此时酒楼上人声乱了,江小鹤就将马缰绳割断,将身上马,惊奔似地走,吓得街上的人都纷纷向两旁闪开。

  江小鹤急急用手擂着马的后胯,一直跑出了南门,顺着大道,拚命地奔去。走了半天,方才勒住马回头去望,就见后面远远之处,也起了一遍尘土。江小鹤晓得他们追赶下来了,随就不敢怠慢,又拚命地一直跑去。他这匹马就似一条飞龙,四脚就像没有着地似的,一霎间就跑下去六十多里。

  这时江小鹤力尽了,几次都由马上摔下来,收马也收不住,马还像疯了似地往下跑。道旁的人齐都惊讶着张着手叫,但没人敢将这匹马截住,江小鹤情急智生,便先将两脚脱镫,一脚收在马背上,然后双手使尽了最后的力气,向鞍子一推。身子就飘然地斜着落下马来。江小鹤趴在地上,及至抬起头来,鼻子已汪然流下鲜血,那匹马却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小鹤坐在地上,由棉袄上扯下两块棉花,把鼻子堵住,然后喘着气,站起身来一看,那口短刀也不知丢在哪儿了。路旁就有人过来问他:“你摔了没有?”又有人称赞他说:“你这小孩子是会骑马的,幸亏你自己斜着跳下来,顶多不过擦破了脸,要是叫马摔下来,给你两蹄子,你就得送命!”

  正说着,就见那匹马被前面的人给截回来了,还像一条飞龙似的惊奔着。江小鹤这时才看出来,原来已不是那匹白马了,却是一匹十分矫健的黑马,全身跟乌炭似的,高头大鬃。江小鹤又特别喜欢,随着就由道旁的人帮忙,才将这匹马截住。

  这匹大黑马被江小鹤牵住,四条腿还不住起踢跳,江小鹤双手使着力,身子向后扯,揪着缰绳,将马系在道旁一棵大树,系得紧紧的。这匹马起先还踢跳着,把地下的土都刨了两个深坑,后来渐渐地老实了,嘴里呼噜呼噜地喷白气。

  江小鹤也坐在地下喘气,鼻孔上塞着棉花也掉了,鲜血又汪然向下流。江小鹤一堵气脱下了棉袄,口里骂着:“他娘的!”手中又揪下两块棉花,再把鼻孔堵住。他光着上身,脊背上的汗还不住向下流,痒痒的彷佛有虱子在那里爬,再回头看看那匹黑马,就见它的汗也跟水洗过似的。

  此时道旁的行人都走去了,只是江小鹤一个人在这里。他脑里想着刚才那一幕惊险的事情,怎样正在酒楼上发威风,怎样先是鲁志中和陈志俊上楼来,如果就是他二人,那还好办,可是后来那龙志起又上楼来,莫非昨天夜里我杀错了人?杀的不是姓龙的?又想刚才自己怎样由酒楼上跳下来,仓皇中夺了马匹飞奔,不由又是高兴,又是愤恨。更怕那龙志起等人,又骑着马匹顺着这条路道下来。

  随后,江小鹤就不敢在这里多歇,便慢慢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却觉着右腿发疼,不知是从酒楼上跳下来时摔的,还是由马上跳下时摔的。心里更暗暗骂着,把棉袄拣起,穿在身上,再扭头去看那匹马,马上除了鞍辔,什么也没有。刚才自己所有的五两银子,也丢在酒楼上,兵器也没有了,这样怎么闯江湖?于是他又呆呆地站了半天,想把这匹马卖了,得了钱,买刀置衣服作路费。可是又细看,这匹马彷佛自己认得,就是龙志起到鲍家村骑去的那匹马;就想这一定是匹好马,卖了岂不可惜?便过去,拍了拍马头,微微地笑着走去。

  走了有二里多地,忽听见一阵唢吶之声,吹得十分好听。声音越来越近,少时对面就来了几个鼓手,后面跟着一台花轿,原来是娶新媳妇的。江小鹤又忘了刚才的惊恐,勒住马,高兴地看着这几个娶亲的人和一顶花轿从他的马旁边过去。

  江小鹤虽然没有看见轿里的媳妇,可是却见那鼓手和轿夫们,都不住用眼来看他。江小鹤就不由生气,暗暗骂道:“你们直着眼看我干什么?莫非是觉着我穷?看我不像有媳妇的样子?哼,我也订下媳妇了!我的媳妇是阿鸾,等着将来我学好了武艺,闯遍了江湖,发了大财,报了仇恨,我要回到家中大办喜事……”才想到这里,忽然一件伤心事惨目的景象又在他的眼前浮现,那就是在不久以前,一天的晚间,马家铁铺的门前来了一顶轿子,也没有鼓手,他的母亲身上穿着红缎子的衣裳流着泪望了望他,就上了轿,被开绒线铺的董大给娶走了。

  江小鹤一想到这里,不由又是一阵悲伤,眼泪冲着鼻血流下来,滴在胸脯上,拿袖头拭净眼泪,咬着牙,策马又往下走,直走到黄昏时候。他经过了十几个村镇店,但因为没有钱,不能买饭,也不投店,就在金红的残阳、淡黑色的夜幕之下,马蹄得得地向前行走。

  这时晚风起了,树枝都飒飒作响,腹中也饥肠辘辘,面前是黑莽莽的一遍,也看不清是山,是河,还是林木或庐舍。江小鹤又不禁叹了口气,骂着说:“怎么办?这样饿上几天,不是饿死了吗?饿死什么都完了!”又想:听人说走江湖的人都是身边一个钱不带,到处为家,到处吃饭。偷鸡摸狗,我江小鹤不作,只是打拳卖艺总不算丢人。因此就决定由明天起,找处市镇,就拉个场子,打几套拳,凭自己跟马志贤所学的几套拳法,打出不但可以叫外行喝采,连内行也得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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