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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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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振飞老拳师到了家中,不但他的怒气都消了,而且显得精神十分颓废。龙志腾等三人却回到屋里去饮酒吃饭。鲍志霖扶着一根拐棍,弯着腰到屋里去见他们三人,探着头悄声问说:“怎么样了?追着江志升了没有?”龙志腾等三人只管喝酒,并不回答。鲍志霖又问:“把他结果了没有?你们告诉我不要紧,我决不能对别人去说!” 龙志腾用酒杯一拍桌子,说:“师弟,你怎么说这话?咱们又不是干绿林事儿的,岂能随便就结果了人?我们跟着师父出去本想要追上他,把他打个半死可就够了,可是没追上;或许你昨天晚上看差了,由他家门里出来的那不是他。” 鲍志霖听了彷佛觉得非常失望,狠狠地说:“那小子早晚不得好死,等着吧,看将来的!”说毕,他抢着斟了两杯酒自己喝了,然后又忍着背上的伤痛,扶着拐棍走出屋去,又要向他父亲去打听打听。可是,才一拉他父亲住的屋门,就见他父亲正抱着他的侄女阿鸾玩耍。虽然玩耍着,可是他那张苍老的脸上,却显出一种极难看的颜色。鲍志霖知道他父亲是发了愁啦!就溜回他自己的屋里去了。 当日下午,龙志腾、龙志起、贾志鸣三个人,就一齐辞别了师父,策马回紫阳县去了。他们一走,马志贤等人就发了怔。因为事实已然明显出来,他们一定是把事情已办完了,而江志升是亲戚,他因此亦不敢到江家去了。其余旁的人,如陈志俊、刘志远等人,虽然平日与江志升的感情都不怎么好,但现在亦都有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觉得跟鲍老拳师学武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鲍老拳师这一天之内精神亦十分不好,连午饭都没有吃。睡了一个觉,就到天晚了。他摸了摸身边,那由江志升尸身上搜来的几两银子,还依然存在。暗叹了口气,闷闷地吃过了晚饭,便走出门去。此时天色已然昏黑,村里敲起更锣来,家家都掩上了柴扉。 鲍老拳师走到江志升门首,隔门去看,只见屋中有黯淡的灯光,却没有一点声音。鲍老拳师就从身送掏出几两银子,隔墙掷了过去。心说:这是江志升带着逃命之用的,现在他用不着了,我还给你们,你们家里的人自己用吧!转身走开,才迈了一步,就听门里呱呱的一阵儿啼。鲍老拳师就晓得江志升的身后,尚有一个在襁褓之中的小儿,心里就越发难过,便暗暗地叹着气走回家中。 到了第二天,清晨起来,鲍老拳师依旧一点声色不动,照常教授武艺。但是,他本来是个很刚强的人,从来没有叹过一口气;可是这几日他忽然时时皱着眉来凝想。有时什么事亦不为,他就长叹;因此门徒们都觉着老拳师的脾气有些改变了。 陈志俊、刘志远等人全都捏着一把汗,不知鲍老师父又为什么事情而忧烦。每天大家按时前来学武。练习武技的时候,全都是谨谨慎慎,不敢有一点儿疏忽。练完了武技就分着去作事,喂马的喂马,耕田的耕田。没有一个人敢偷懒,没有一个人敢言笑;因为都提防着老拳师会发脾气来。 过了七八天,这日是鲍老拳师的得意弟子鲁志中回来了。他是头一天晚上回来的,在家里歇一夜,第二天清早就见师父复命。他来的时候一看,门前场子里只有三个人,是马志贤、刘志远、陈志俊,他心里就有点诧异。还没进门,就见师弟鲍志霖由门里出来,歪着膀子,脸上越发黄瘦,好像得了什么大病。 鲍志霖一瞧见鲁志中,就说:“师弟,你是怎么啦?在汉中玩了个够!”鲁志中问说:“师兄。你是怎么啦!”鲍志霖见问,他反倒生气说:“你就不用管了!”鲁志中又回头瞧着马志贤等人;马志贤等人全都专心练武,不敢说一句话。 鲁志中一看这神情不对,便赶紧走进门里去见师父。鲍志霖亦随着他进来,问说:“我哥哥的伤怎么样了!”鲁志中摇头说:“不要紧,现在已能够下地了。”进到屋里,就见老师父才起床,正在喝茶。 鲁志中行过礼,鲍老拳师就叫他在旁边坐下,问说:“志云的伤势怎么样了?”鲁志中说:“我到了汉中的时候,师哥的腿伤就已见好了,我在那里住了几天。我回来的时候,师哥已能不用人扶着就下地了。他说请师父放心,下个月他就可以回家来看看。” 鲍老拳师点了点头,又问了些关于汉中镖行事务,以及在汉中的他那些门徒的近况,然后就叫鲁志中回去歇息。鲁志中见师父的精神似不大好,他亦不敢多说话。到了门外,等着马志贤等人练完武艺,就赶过去与他们谈话。他刚问:“秦志保怎么没来?” 马志贤就赶紧向他使眼色。陈志俊亦说:“你就不必问吧!等有工夫我们再告诉你吧!”这时,鲍老拳师又从门衬走出来,马志贤等又练起拳脚和刀棍。鲁志中又恭谨地对老师父多说了些汉中的事情,他就走了。 在路上鲁志中不住的疑惑,想自己离开这里之后,这里的师兄弟之间一定出了事情,并且还很严重的事。进城回家,就对他妻子说:“师父家里的情形非常可疑。”他妻子说:“你走了之后,就没有一个师兄再来,我亦不知道那里都有什么事。” 鲁志中沉思了一会,就望着由汉中给江志升带来的红缎、宫粉、胭脂、绒线等物,心说:回头我给志升送这些东西去,顺便问问他师父家里到底是有什么事?今天他也没有去练武,莫非他也出了什么毛病吗?狐疑了一会,少时就用午饭。 正在吃饭的时候,马志贤就来了。鲁志中赶紧说:“师弟请坐,我还正要找你去呢!为什么今天我没有见秦志保、江志升?”又指着桌上放着的宫粉等物,说:“这些都是江志升托我带来的,我还正要给他送去,你来很好,交给你吧,我就省得又跑一趟了!” 马志贤看见了那些宫粉、红缎等物,面上立时现出一阵悲惨之色,摆手说:“这些东西就先放在你这儿吧!咱们找不着江志升了。你走了不过十几天,可是咱们这儿就出了大祸。秦志保、鲍志霖全都受了伤,老师父几乎气坏了。我还跑了趟紫阳县,请来龙家二位师兄和贾师兄。他们是前几天才走的。江志升……”说到这里,他就掩着头,把近十几天来所发生的事情,全都详细对着志中说了。 鲁志中听罢,吓得他面色连变,发了半天怔,然后他悄声对忠贤说,“这么一说,江志升一定是死了!” 马志贤说:“他若不死,师父岂能叫龙志腾他们回去?其实江志升本来有点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不过就是他的家里太可怜了。老婆还不到三十岁,两个儿子,一个十二,一个还不满周岁。虽然家中稍稍有点产业,可是江志升这一走,立刻有许多族人就出了头,要来分江家的产业。你知道,江志升的老婆本是我家的表姊,我们两家原走得很近,可是这些日了我就不敢到江家去了;因为只要一去,他的老婆必是正在哭着!” 鲁志中皱了皱眉,叹气说:“怎么会把事情弄成这样!我临走的时候,江志升托我买这些东西,我就有点疑惑,我还劝过他,想不到……”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说:“不过我看今天师父的精神很不好。这些事,他老人家一个字也没向我提说。我想他老人家是在盛怒之下杀了江志升,现在也许有点后悔了。” 马志贤摆手说:“师父那个人的脾气有多么刚强!他作事哪有过后悔!不过,因为江志升背叛了师父,虽然将他杀死,心中仍觉着不痛快。不然,就是恐怕江志升的族人知道了此事,会到衙门去告状。”当下师兄弟二人愁闷地坐了一会,马志贤就走了。 第二天鲁志中又到鲍老拳师的家里去,他也谨慎地练武干事,决不提说此事。又过了许多日子,秦志保和鲍志霖的伤势也好了,师徒们照常教授武技。鲍老拳师的精神也渐渐恢复,不再感叹,就彷佛根本没有那一场事情似的。可是他们这刀枪群中,缺少了一个江志升。而距此不远,那江家却添了三个孤儿寡妇。 江志升的儿子江小鹤虽浑浑噩噩,整天抡拳耍棒,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耍,但他毕竟是个十二岁的人。这些日来忽然不见了他的爸爸,他的母亲又天天流泪,江小鹤心里就有点纳闷,于是也没有心肠再到外面玩耍去了。 这天,他又问他母亲说:“妈!我爹怎么还不回来?”他母亲黄氏说:“我没告诉过你吗?你爹到外省找朋友去了,一年二年也许不能回来。”江小鹤紧紧皱着眉,说“那不行!我要找我爹去!”他也不知为什么缘故,眼泪就像雨似地落下。他又看见他母亲抱着他的弟弟喂奶,可是正在暗暗地流泪。江小鹤心里想:一定母亲瞒着我,我得问问别人去! 这天一清早,他就提着梢子棍出门。到了鲍家的门外,就见那鲍老头子正在教徒弟们练把式,他的姨丈马志贤也在那里打了拳。他记得早先他爹也跟这些人在一起练武,并且比这些人都练得好。江小鹤提着梢子棍跑过去,一把抓住马志贤的大腿,说:“姨丈,我问你一件事,你得告诉我。我爹到底上哪里去了!” 马志贤着急还没有答话,鲍志霖就跑过来,像赶狗似地驱逐江小鹤说:“去!去!哪来的孩子?小心刀枪把你碰着。去!去!” 江小鹤抡起梢子棍,向鲍志霖的肚子上就擂了一下。只听“吧!”的一声,那鲍志霖双手掩着肚子说:“哎哟!你这野孩子,你敢打我!”假若此时他的父亲没在旁边,他真能动刀把这孩子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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