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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这时候就见出西边来了一个穿着青洋绉大褂,青纱坎肩,头戴凉纱小帽,小厮模样的人,来到黄家叫门。李慕白认得这人就是黄骥北随身的那个小厮,心中十分惊讶,暗道:这是永远跟随黄骥北的那个小厮,为什么他家的大门尚未开,他就从外面回来了呢?更可见黄骥北一定是住在外面了。幸亏昨夜我没有卤莽行事!

  于是他喝完了第二碗豆浆,便提着那个包裹着的宝剑,靠着黄家对面的墙,匆匆向西走去。走到很远之处,站在一棵柳树后,往黄家这边来看。此时那个小厮已进了黄家。又待了一会,那小厮才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长约二尺的东西,彷佛是一杆烟枪,用布包着。小厮一出来,那两扇大黑门随着紧紧的闭上。那小厮东西张望了一下,他就拿着那个包裹里的东西往西去了。

  李慕白见那小厮没有坐车,就晓得黄骥北住的地方一定距此不远。等小厮走过之后,李慕白就也挟着那包裹着的宝剑,远远地跟着他,并且低着头走。那小厮虽然也回头望了几次,可是他并没有看见李慕白是在后面跟着他了。走过了北新桥,一直往西,进了路南的一条胡同。李慕白的步下就快些了,跟着进了胡同。往南走了不远,就见那个小厮又转弯进了一条窄小的胡同,到了路北的一个小门前去叩门。

  李慕白看准了那个门首,他反倒退身回去,在小巷外站了一会,就向一个手里提着烟袋的老者和蔼地问说:“请问老叔!这条小胡同路北的小门,可是张家吗?”那老者怔了一怔,就摇头说:“那是黄家,不姓张。你找谁吧?”李慕白一听那老者说那家小门里住的是姓黄的,心里很高兴;赶紧笑了笑,说:“大概就是那家,他是北新桥黄四爷家用的人。”

  那老者点头说:“这就对了。他本来姓什么连我也不知道,不过他是黄四爷的常随,名叫顺子,人家管他叫黄顺。他是新搬来的,那个房子是黄四爷给他买的,媳妇也是黄四爷给他娶的。”李慕白一听,完全对了,便谢过老者。心里就想着:黄骥北你也有今日的呀!无论你怎样狡猾,到底难逃出我的手中!

  当下李慕白一进了小巷,就将宝剑亮出,走到那路北的小门前,去叩门环。李慕白因为心中急愤,所以把门叩得很急。少时才听得里面有人问说:“你找谁?”李慕白急中生智说:“你开门吧,我是四海镖店的冒宝昆,有要紧的事要见黄四爷!”

  里面的人半天也没有说话,似乎是进门里请示去了。又待了一会,才听门里是另换了一个人的声音,说道:“这里没有什么黄四爷,你大概是找错门了,你到别处再问去吧!”说着,咕咚一声,彷佛又加上了一块顶门的石头。

  这时李慕白在门外气得浑身全都乱抖;明知仇人黄骥北一定是藏在这个门里了,可是他们不把门开开,自己也无法下手歼此恶贼呀!抬眼看了看,这所小房子的院墙很矮,墙头上虽砌着许多铁钉子、尖玻璃,但那并不能阻止李慕白进去。这条小胡同十分僻静,统共不过三五户人家。因为天色尚早,家家都没有开门。所以此时这条小胡同里,除了提剑叩门的李慕白之外,就再没有别人。李慕白一时急愤难忍,不顾一切,就飕的一声,蹿上了墙头,一跳就跳到这窝藏黄骥北的小院子里。

  此时,顺子和一个高身量的黄脸大汉,还在那里搬石头顶门。一见李慕白跳进墙来,吓得那两个人全都喊叫了一声。那黄脸大汉就是给黄骥北家护院的那个坐地虎侯梁,当下他把放在地下的一口钢刀拣起,奔过来向李慕白就砍。李慕白磕开他的刀,翻手一剑,就将侯梁砍倒在地。然后李慕白往二门里就闯。

  此时北屋里就出来一个云髻不整,胭粉凋残,像是才起床的妖艳少妇,她把门用手拦住,说:“嗳哟!你是干什么的呀!拿着宝剑闯进人家来,你没有王法啦!快出去!要不然我可就喊官人啦!”李慕白挺剑直奔那妇人,喝道:“快躲开!叫黄骥北出来见我!”他的宝剑向妇人一挥,妇人立刻吓得嗳唷了一声,跑进屋里,又去关那屋门。李慕白就上前一脚将屋们踹开。

  这时屋里的瘦弥陀黄骥北知道藏不住了,他就由桌上抄起一对护手钩,急慌慌地向李慕白说:“李慕白,你先在院中等我,我这就出去,屋里有女人。”李慕白点头说:“好,我还怕你逃走吗?”遂退了两步,在院中挺剑站立。这时黄骥北身穿蓝绸衣短裤,手提双钩,出了屋子。他那瘦脸上已吓得惨无人色,但还强作着笑容说道:“李兄弟,咱们两人素日有交情呀!去年你在监狱里时,我还去看过你呢。现在你怎么听了德老五的教唆,竟找我拚命来了?”

  李慕白一听他提到去年自己在监狱时,黄骥北假意去探望自己,并给自己与德啸峰离间交情的事,就不由更是气愤,冷笑道:“黄骥北,你何必还说这些废话?你几次陷害我,几次陷害德啸峰。难道你还不知道我都已明白了吗?你何必还向我套这些假交情呢?今天告诉你吧,说什么也不行,我李慕白非要杀了你这笑面狼心的人,为德啸峰报仇,为北京除一大害不可!”说时抡剑奔将过去,向黄骥北就砍。

  黄骥北赶紧用钩架住剑,说:“李兄弟你再听我说几句话……你若是肯跟我再交好,我送你五万两银子!”李慕白瞪眼道:“谁要你那些臭银两!”说时抽回剑来,又向黄骥北去刺。黄骥北也急得只好以性命相拚,双钩展开,去战李慕白。在这小院里单剑双钩,往返四五回合。黄骥北虽然武艺也不太坏,近两月来也天天练习护手钩,但哪里抵得住李慕白的凶猛的宝剑;所以他一面招架,一面向后退,并且急得大喊道:“官人!官人!这里杀了人啦……”

  喊声未毕,李慕白就逼近了黄骥北,一剑直搠到黄骥北的前胸。黄骥北惨号一声,双手扔钩,鲜血直涌,身子向后倒下。李慕白用宝剑搠着他,直将他搠得躺在地下,看他的手脚乱动了几下,瘦脸上眼闭口张,李慕白才拔出剑来。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心里觉得痛快极了。便走到外院。只见那坐地虎侯梁,坐在地下,双手抚着伤处不住的呻吟。那个顺子却向李慕白叩头,哭着说:“求李大爷饶命!”李慕白摆手说:“不要怕,我不能随便杀人。现在杀了黄骥北,我也是给他抵命的。我到衙门自首去!”

  李慕白从容不迫地把门开开,他提剑出去,就直到官厅上见官人去自首投案。别的话全都不说,只说自己名叫李慕白,因为与黄骥北素有仇恨,才在那顺子的家中将黄骥北杀死,现在自己情愿打官司。那官人们本来认得李慕白,都知道李慕白是黄骥北的对头。如今李慕白来自首,说是他把黄骥北给杀死了。这还了得!吓得几个官人各个面上变色。先用话安慰了李慕白几句,并给李慕白带上锁。就一面将李慕白押在提督衙门,一面派人去到出凶事的地点去查看。

  当下官人们忙个不休。同时,这个惊人的消息也就传遍了北京城。差不多谁都知道了,外馆的瘦弥陀黄四爷,今天早晨在剪子巷里他的小厮顺子的家中,被李慕白给用剑杀死了;并听说李慕白他杀完了人,并没逃走,他到提督衙门打官司去了!本来黄骥北平日时常花些小钱,作点假好事,所以也有些人觉得黄四爷死得太惨,李慕白应当给黄四爷偿命。可是那些曾受过黄骥北的坑害,晓得黄骥北是笑面狼心的人,莫不拍掌称快,都说李慕白是个好汉子,现在为京城除去了这个恶霸。

  消息传到银枪将军邱广超的耳里,邱广超也不禁慨叹。想起自己与黄骥北原是多年的好友,只因为黄骥北倚仗财势,要想翦除了李慕白,不使铁掌德啸峰在北京与他争名头,所以他才不择手段,使尽了恶毒的方法,以致两家结怨日深,才至有今日这样的悲惨结局。虽然自己因被苗振山用镖打伤,与黄骥北绝了交,但如今听他惨死,也未兔心里悲痛。又想李慕白现在已自首投案了,如果他那样一位武艺超群,重肝胆的好汉定了死罪,也实在可惜!于是邱广超就赶紧坐车去到铁府,见铁小贝勒,以便商量营救李慕白的办法。

  此时铁小贝勒也听说这件事了。他满面愁黯之色,一见了邱广超,他就叹息着说:“我早就知道他们有今天这事。黄骥北对付德啸峰和李慕白的手段也太毒了!屡次三番的要想害德啸峰跟李慕白的性命。德啸峰还能忍受,但李慕白他岂能受这个气?我早就看出来李慕白是安心等着德啸峰的官司有了结局之后,他就要去收拾黄骥北。所以这次德啸峰起解出都,李慕白却不随去,他就是安着这个心了!”又说:“你看他杀死黄骥北之后,就提剑投案自首,这不是也怕连累了德家吗?所以他才自己做事自己当!”

  邱广超听了,也不胜感叹,就说:“我虽早先与黄骥北是好友,但这次黄骥北的惨死,我以为他是自找。不过,李慕白如果他受了官刑,确实可惜。二爷还是设法营救他才是!”铁小贝勒叹道:“这次我怕不能营救他了。而且我想李慕白此时必不愿有人营救他,他大概是要以一死来酬谢他的朋友德啸峰了!”说到这里,铁小贝勒感到德啸峰与李慕白这样的生死的至交实在难得,不禁流了几点眼泪,就说:“我先叫得禄给看看去吧,然后咱们慢慢的再想办法!”

  当下二人又谈说了一会,邱广超就辞了铁小贝勒走了。然后铁小贝勒又派得禄到提督衙门监里去看李慕白。去年李慕白被胖卢三和黄骥北所陷,押在这里之时,得禄就常来看他,所以得禄跟这里的管狱官吏全都熟识了。得禄也想不到如今他又到这里来瞧这位李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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