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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第三十四回 小院死奸徒销雠尽义 铁窗来奇侠匿剑惊钗

  李慕白走进了安定门,这时不过午后二时左右,太阳还很高,炎威一点也不减。李慕白挟着宝剑走进城里,向人打听了一下,就找到北新桥那瘦弥陀黄骥北的门前。只先门庭很大,上面用砖雕刻着很精细的花样,一对包着钢叶子的大黑门紧紧的闭着,门前一个人也没有。李慕白心想:黄骥北这个人真是机警,他早防备下了!因为知道黄骥北的手下,有不少人全都认识自己,所以不敢在此停留,就赶紧走开。找了个僻静的胡同,在一棵槐树下歇息了半天。

  这时已过了吃晚饭的时候,树上的蝉声停止了嘶叫,天际的晚风也微微吹起。各家各户的老太太、小孩子和大姑娘们,全都吃过了晚饭在门前乘凉。老太太们是彼此谈着家常琐事;小孩们是乱跑乱闹;擦胭抹粉的大姑娘们是在门前俏立,用手帕掩着口笑着,彼此谈话;又有几个年轻的无赖子弟,披着小汗褂,盘着大松辫,摆摆摇摇地走着,嘴角唱着淫词浪曲,眼睛向大姑娘们身上飞去。

  李慕白一个落拓无聊样子的人,拿着个长包裹卷儿,在这树下坐着,实在惹人注目。而且到此时他的腹中也有些饥饿了,遂就站起身来,弹了弹衣裤,拿着宝剑走出了胡同,进了一家切面铺,就叫面铺的伙计煮了两碗过水的切面,用芝麻酱拌了,就着两条黄瓜慢慢地吃。吃完了,天色就已薄暮,又是那黄骥北使人坑害李慕白的时候。今天李慕白却满怀着凶心杀气,要在今夜非杀死那黄骥北不可!

  在大街小巷绕了几弯儿,不知不觉走到一家小茶馆的门前。茶馆门前搭着凉棚,点着油灯,围着许多人,都在那里听评书。说评书的人披着一件夏布小褂,手持一柄折扇,就将那柄折扇比做刀枪架式。说的是《水浒传》,正是“林冲雪夜上梁山”那个节目。

  李慕白在旁找了个櫈子,伙计给他倒了一盖碗茶。李慕白将宝剑立在桌角,他就一边喝茶,一边听书,藉以消磨时间。听到林冲为高衙内及陆虞侯所害,流配充军,他极端隐忍,但是仇人还非要陷害他的性命不可,以致林冲杀死陆虞侯,上了梁山之时,不禁勾引起自己脑中无限的感慨。就想:

  “我去年到北京来,原是为找个小事谋生。后来谋事未成,因在北京,蒙德啸峰接济我,宽慰我,但那是我们私人的友情,并不是他要借着我欺凌谁,也不是我要仗着他,在京城胡作非为。就是我与冯隆、冯茂比武争斗,那也是他们找的我,并非我去惹的他们,与黄骥北又有何干?

  “可是,黄骥北竟认为我在北京压了他们的名头,他亲自到法明寺与我比武,被我打了一拳。他输了,但他还假意和我交好,其实他却是蓄意要陷害我。后来他与胖卢三共商阴谋以强盗的罪名将我诬陷狱中,若不是德啸峰肯以他的身家性命为我作保,铁小贝勒仗义救我,此时恐怕我早已冤屈死了!后来,黄骥北又打算谋害德啸峰,但也未能得手,他才把那金枪张玉瑾和吞舟鱼苗振山请来北京,想要借着那两个人的力量来害德啸峰和我。

  “恰巧那时孟思昭为我在高阳受了重伤,我离京走了。德啸峰虽然有杨健堂和邱广超帮助,但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幸亏有俞秀莲住在德家,将苗振山杀死,他们才势力大减。后来我虽由高阳返回京都,只去住了一天。次日因纤娘惨死的事情我又走了。我既不在北京,德啸峰也在家敛迹,不再惹事,本来事情已完了,仇恨也可以释去了;却不料黄骥北他仍然想尽了方法,运用他的毒计,将德啸峰陷在狱内。但他仍不甘心,还必要害死德啸峰的性命!

  “德啸峰此次发配新疆本来已是十分的冤屈痛苦了,可是他还要使出张玉瑾那般强盗,要在半路上杀害德啸峰;并且,那天晚间他派人在北新桥拦住我的车,用弩箭射我。他的手段是多么毒辣呀!这样的恶人,我若不把他翦除了,不要说德啸峰将来回京不能安居,就是这北京城,将来要受他害的人还不知要有多少!即使水浒上的林冲,他若处了我这地步,他也必是无法再忍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怒气填胸,哪里还能听得下书去?他立刻付下茶资书钱,提着那包裹着的宝剑,急急走去。冲着黑沉沉的夜色,浑身的血液急速地流着,两腿像被什么催动着似的,很快的走着。穿过几条曲折的小巷,又到了黄骥北的住家门首,就见那两扇大门依然紧紧的关闭着,不但门前一点声息没有,就是墙里也十分沉寂,彷佛像座古冢一般。

  李慕白本想要越墙进内,找到黄骥北住的房屋,亮出剑来将他杀死。但是这时街头的更锣才交两下,这北新桥还有稀稀的往来人口,李慕白恐怕下手早了,反倒打草惊蛇,使黄骥北逃匿起来。所以他一点也不敢莽撞,便又离开了黄骥北的家门,走进了一条小巷。穿过小巷一直地走,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安定门的东城根。这里连住户都很稀少了,城垣巍巍,野草丛树被晚风吹得乱动,像是在黑暗中出现的鬼魂。

  李慕白走到了城根下,把宝剑放在一旁,坐在地下,仰面看着天空无数闪烁的繁星,心里却发生比这些繁星还要多的感想:“真是世路坎坷,人情鬼蜮。我李慕白当初在家乡攻书学剑之时,哪里想得到人间还有这许多的事情。现在自己虽未三十岁,但世事都尝受尽了,不但身体恐怕一时不易恢复,即生活也觉得懒惫了。实在,即使自己现在忽然扬名显身,得意起来;但无法忘了那因我而死的义友孟思昭与侠妓谢翠纤,而且始终难将秀莲姑娘救出那凄凉的环境。自己内心既已损伤了,表面上荣华又有什么兴趣?何况以我这个性情,还未必就能够得意呢!所以倒不如杀死黄骥北,了结仇恨,自己也随之一死倒好!”

  默默地想了半天,觉得时候差不多了。遂就站起身来,又穿过那条小巷,走到黄骥北的门首。李慕白见这时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并且连更声和犬吠全都听不见。李慕白到了墙根下,解开那包着宝剑的衣裳,亮出来青锋;就将长衣裳紧在腰间,将宝剑插在背后,一耸身上了墙。由墙上又跳进院内,就慢慢地找到了正院,顺着廊子往里院去走。可是还没有进了里院,就忽听有几声犬吠,李慕白赶紧盘着廊柱,上了房;只见三四条狗都由里院跑出来,汪汪的乱吠。

  李慕白心中更是气愤,暗想:“黄骥北倒真有本事,不但张玉瑾那些人真替他卖命,连狗也替他看家。可是我李慕白就不能跳下房去,明目张胆地闯进他的内院把他杀死吗?”自己刚想这样去做,忽然见一阵犬吠之后,各屋里不但还是那么黑洞洞的没有烛光,并且连一点动静也没有。李慕白忽然想起:“我把黄骥北估量的太小了;他既知德啸峰走后,我决饶不了他,他岂能还待在家中等死?狡兔尚有三窟,黄骥北他在旁处就再没有住的地方了吗?看这样子,他大概是没在家中住着。我若跳下房去,结果寻不着黄骥北,再伤了别人,那时反倒使他更要加紧防备了。”

  当下李慕白就慢慢由房后跳下,越过墙去,又顺着小巷走到安定门城根,就在城根躺下睡了一个觉。及至睁眼醒来,只见星斗稀稀,东方已现出鱼肚白色,李慕白的身上已被露水湿透了。便站起身来,想着黄骥北的狡猾,使自己不容易下手复仇,实在是心里急躁。又想:现在还是不要急,先设法探听探听,他是在家住,还是在外面住;只要知道了他的确实住处,那就好办了。于是又把宝剑用长衣裳包好,在城根下来回地走了走。露水湿了的衣服经晓风一吹,就渐渐地干了。此时东方已微露出曙光,就有起早的人,提着马儿笼子到城根来闲走。

  李慕白又经过那条小巷到了黄骥北的家门附近,远远看着那两扇大门还没有开。此时在东边两箭之远,有一个卖豆浆的担子。李慕白就走过去买豆腐浆喝,同时两眼却注视那黄骥北的家门。喝完一碗豆腐浆,再喝第二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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