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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炎天起解挚语嘱良朋 驿路飞驹钢锋歼众盗 这天正是六月中旬,天气炎热。忽然得了信息,说是德啸峰和那个柏侍卫,后天就要起解发往那新疆去了。李慕白听了,又不由气忿,暗想:这么热的天气,偏要将官犯起解,这不是故意将被解的人热死在中途吗?于是李慕白又去见铁小贝勒,想要托铁小贝勒在衙门里疏通疏通,把德啸峰起解的日期改在秋天。但是铁小贝勒对李慕白说: “衙门里定的起解日期,是不能更改的,除非这时候你叫啸峰装病。可是据我想,与其教啸峰在监里受那蚊叮虫咬,闷热得和在蒸笼里一般,还不如叫他到外边去。反正押解的官差他们也都是人,太热的时候,正午他们也得找凉快的地方歇着。犯官若是在半道儿热死了,他们也没有好儿。” 李慕白想了一想,觉着也对。于是辞别铁小贝勒,又到刑部监里,打算问问德啸峰他自己的意见。可是管狱的人就不许德啸峰见人了。李慕白又赶紧去见他表叔祁主事。祁主事派了个人到监里去问,派的人回来告诉了祁主事,祁主事这才对李慕白说:“刚才我派人到监里看了德五,德五他很愿想到外边去。他并嘱咐到时无论什么亲友也不要送他,只叫家里给他预备点钱就是了。” 李慕白一听,就不住地流泪,赶紧回去向德大奶奶说了。德大奶奶一面挥泪,一面开箱取银子。李慕白也把德啸峰给他的那钱折,由钱庄里尽数提取出来,共凑足了二千五百两银子。李慕白晓得犯官的身边不能多带些钱财,而且若带的钱多了,在路上也容易出事。所以他又赶紧去找邱广超,由邱广超托了一个在新疆有联号的大商家,开了二千两银子的汇票。然后李慕白又拿着这汇票和五百两现银,到他的表叔那里,就求他表叔设法将汇票交给德啸峰。并给德啸峰三百两现银作为路上零用,其余的二百两,一百两是打点随解的官人,一百两是作为德家敬送给祁主事的。 祁主事却摆手说:“你告诉德家,别送给我钱,我不要。我帮德五的忙,全都是冲着你!”李慕白晓得他表叔是嫌银子太少,遂就赶紧跑回德家,又跟德大奶奶要了一百两,凑足二百两送给他表叔祁主事,祁主事方才收了。李慕白回到德家,心里又很是难过。就想,自己的表叔帮了德啸峰这一点忙,却用去人家二百两银子,这也是自己难对德家之处。所以想着,非要报答德啸峰对于自己的恩情不可。 次日,铁小贝勒派了得禄到德家来见李慕白,说是铁小贝勒跟刑部里面的官人说好了,允许德啸峰可以带两个仆人随行侍候。并送了四百两银子,作为德啸峰的路费。李慕白跟德大奶奶和俞秀莲一商量,就决定派寿儿跟他老爷到新疆去。寿儿也很愿意去。俞秀莲并打算叫五爪鹰孙正礼也跟去。 李慕白因为晓得孙正礼的性情暴躁,很容易惹事,所以不敢叫他随在德啸峰的身边。便想先到邱广超家里,同杨健堂商量去。于是出了德家门,就到邱侯府去见神枪杨健堂。那杨健堂就慨然说自己愿意随德啸峰往新疆去。并说:“跟着官人一起走,如长枪不便携带,我可以带着单刀随行。反正路上遇着什么强人盗匪,我是饶不了他们的。” 邱广超却说:“大概路过之处,纵使有强人盗匪,他们也必不能打劫起解的犯人。因为他们也知道,犯人们的身边决不会有多少钱。只怕的是黄骥北使出什么强盗来,在路上要谋害啸峰。” 李慕白听了邱广超的话,他倒不由心里一动。当下决定了,明天是杨健堂随护前去,李慕白便将铁小贝勒送给德家的那银子,给了杨健堂二百两,以作为路上的费用。然后李慕白又出了邱府,到前门外打磨厂泰兴镖后,见了刘起云老镖头。请刘老镖头派人到四海镖店,把五爪鹰孙正礼找来。 李慕白向孙正礼说:“明天德啸峰起解往新疆去,现在已有神枪杨健堂随行保护。但仍恐他身单势孤,在路上如遇了什么事,他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所以我想请孙大哥也随了去。也不必跟官人们接头见面,只在路上作一个平常做买卖人的样子,在暗中保护他们,以便遇着事情,好帮助神枪杨健堂。” 五爪鹰孙正礼一听,他连连答应。李慕白便又送给他二百两银子,以作来回的盘缠。孙正礼毫不推辞,他就收下了。那刘起云老镖头并向孙正礼说:“将来你从新疆回来时,就在这里帮助我吧!不必再在四海镖店跟冒宝昆那些人在一起厮混了。”孙正礼说:“那是最好了。我帮助你,刘老叔你就是一个钱也不给我,我也是愿意干的。因为这泰兴镖店是我师父俞老镖头保镖的地方,我若能再在这里保镖,也算是给我的师父争光!” 当下,刘起云留李慕白和孙正礼在镖店里用过午饭,李慕白方才回德家去。这日内宅里的德大奶奶,就给德啸峰预备随身的东西及衣服,以便叫寿儿给带了去;忙了一天。 次日一清早,李慕白就带着寿儿,到了刑部衙门,在门首等候着。少时,铁小贝勒派了府中一个侍卫和得禄也来了。那侍卫一直进衙门,去见押解德啸峰的官人,传达铁小贝勒吩咐的话。又等了一会儿,银枪将军邱广超同着神枪杨健堂,也坐车前来。 杨健堂此时身穿灰衣裤褂,头戴草帽,随身一只包裹里露出刀鞘来。邱广超挥着扇子,站在衙门前与李慕白谈话。衙门里出来了几个官人,特意来见邱广超,向他请安,并请他进去歇息。邱广超却摇头说:“谢谢你们了!我不进去,我在这里等着我德五哥出来,跟他说几句话,我就回去了。” 旁边还有那与德啸峰同时起解的柏侍卫的几家亲友,就齐都私下谈论,那个是邱小侯爷,那个是李慕白;并说因为这个李慕白,德啸峰才与黄骥北结仇,李慕白在旁隐隐听得别人谈论,他的心里就非常感到悲痛。邱广超对他说的话,有时他都忘了回答。这时监狱的门前,就摆列了五辆带棚子的走远路的骡车,最末后一辆是邱广超出钱雇的,特为杨健堂和德啸峰的仆人乘坐。 等了半天,才见铁府的那个侍卫急急走出来。见了邱广超先屈腿请安,然后说:“德五爷快出来了!”正说话间,就由衙门的旁门里,出来了二十几个官人,少时就把德啸峰同那个柏侍卫押出来了。德啸峰身穿便衣,虽在监狱多日,衣履还很干净;面色略显著黄瘦,但是精神却十分饱满;拖着轻轻的锁炼,迈着方步,满面的笑色。一出门,就向邱广超和那铁府的侍卫作揖,说:“多谢,多谢!诸位关心兄弟就得了,大热的天,何必还亲自来送我!” 邱广超赶紧上前,把自己安排的事都对德啸峰说了;并劝德啸峰在路上要多加珍重,到了新疆也要宽心自慰,这里的朋友是必想办法,至多二年,必能叫德五哥回来。说着,又将自己手中的一柄檀香骨子的折扇和带来的两匣痧药,奉送给德啸峰。德啸峰拜谢收了,交给寿儿拿着。然后又向那铁府的侍卫说:“这位仁兄请回吧!烦劳代禀铁二爷,就说等我由新疆回来时,再报他的大恩罢!” 旁边的李慕白看了这种情景,不禁感动得落下泪来;但是德啸峰依旧谈笑自若,然后他又向杨健堂抱拳,说:“三哥,累你陪着我跑这么一趟,我真心里不安。可是咱们兄弟,我也就不必说什么啦!”杨健堂本来是拙于辞令,当下他只慨然说:“五哥你放心罢,在路上由什么事都有我啦!” 德啸峰说:“路上也不至于有什么事。这算我生平头一次出远门,所以我也很放心。家里我更放心!”说到这里,他才转头向李慕白很恳切地说:“兄弟,哥哥也不再跟你说别的话啦!就是我盼你保重身体,无论什么事,都应当像哥哥似的,往宽里想,往永久将来想。我走后,顶好你也紧跟着就离开北京,千万别在此多留。你嫂子、你侄子和你的老太太,那都有俞秀莲姑娘照应,我都十分放心。就是你,千万要听我的话,快离开此地为是!一两年后我回来时,我再叫人去请你。”说完了,他更无别话,就上了第三辆车。 柏侍卫坐第二辆,跨车辕都坐的是官人,第一辆车和第四辆车也都是官人,杨健堂和寿儿坐最末的一辆车。德啸峰在此车上,还探出头来向邱广超、李慕白等人拱手,笑着说:“诸位请回。再会!再会!”说时,五辆车一排走着往南去了。 邱广超和铁府侍卫及得禄等人,各自回府。只有李慕白,他含着两眼热泪,步行着紧跟随那五辆车出了彰仪门。这就是去年德啸峰亲送李慕白出京的那个地方。去年德啸峰送李慕白时,是风寒天冷,大雪飘飘;今天李慕白送德啸峰,却是槐柳成荫,田禾无际,中午的骄阳如火一般的炙人。李慕白一面擦着汗,一面拭着泪,在道旁太阳下站了半天;看得押解德啸峰的那五辆车走远了,他这才转身往回走。 还没有进城,就见一匹枣色的马驰来。马上的人身高体大,头戴一顶大草帽,身穿青布大褂,像是一个做买卖的人,鞍下可挂着一口带鞘的钢刀,正是那五爪鹰孙正礼。孙正礼见了李慕白,他就在马上笑了笑,并没说什么。李慕白就说:“前面的车才走了不远,孙大哥,你不必紧跟着他们,只要不离着太远就是了!”孙正礼在马上点点头,他就策着马走过去了。 这里李慕白却连头也不回,就一直进了城。回到家里,先去见德大奶奶和俞秀莲,把刚才德啸峰被解出原时的详细情形都说了。德大奶奶听了很是伤心,她不住地流泪,俞秀莲姑娘就在旁劝着她。 李慕白遂回到外院书房里,他就坐在椅子上暗暗地盘算主意,同时睁着眼看那挂在墙上的宝剑。此时他心中的悲痛已然减少,他只有一个打算,就是等着再过两三天,索性叫德啸峰离远了北京;那时他就要下手去结果了那瘦弥陀黄骥北的性命,以便将来德啸峰回京之后,得以安居,并为京都除此一害。至于自己的生命,即使是为杀了黄骥北而受刑法,那也是不必顾虑的。 主意都已定妥,只待自己的宝剑去濡那恶人的鲜血;但是竟然又发生了变故。是在当日黄昏时,那跑小腿探消息的小蜈蚣,又到德家来找李慕白。见了李慕白,他略说了几句话。当时李慕白连长衣也没穿,只带上一口宝剑,就跟着小蜈蚣走了。走到崇文门迤东的角楼下。那地方名叫泡子河,是一片旷地,连一个人家也没有,真比乡下还要荒凉。这时本来天气很热,可是这城根下旷地间却有点凉风;天色还不算太黑暗,模糊地还能看得见人。来到城根下,就见有一个不很高的可是粗壮的影子迎面走来。 李慕白也迎过去,就说:“史胖子,你又到北京来有什么事?”对面的正是爬山蛇史胖子,他那山西腔儿又吹进了李慕白的耳鼓。他先笑了笑说:“我早就到北京来了,要想帮助你们,只是插不上手!”李慕白说:“事情已然完了,德啸峰今早已经走了,还用你帮助干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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