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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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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血涌刀横寒宵惊惨剧 心枯泪尽风雪别燕都 李慕白连夜赶回到北京,这日黄昏时才进了城。他将马匹行李送到法明寺的寓所,当时就到了德宅,在那客厅中对灯感叹,把孟思昭身死的事说了。说的时候他低着声音,惟恐又被秀莲姑娘隔窗听见。德啸峰听罢,也不禁叹息,说道:“孟思昭这个人可也太性傲了,怎么会一个人就可以跑到高阳,迎着苗振山那些人去拚命?如今死的这样惨,把俞姑娘抛到我这里,可怎么办呢!”摇晃着头,叹息了半天,忽然他又高兴起来,笑着说:“慕白兄弟,我还告诉你,说起来这才真叫冤冤相报呢,你猜怎么着,那苗振山来到北京后,却叫俞姑娘给杀死了,俞姑娘也可称是替夫报仇啊!” 李慕白一听,十分惊讶。德啸峰就把李慕白走后,苗振山、张玉瑾等人就来到北京,头一个就与银枪将军邱广超、神枪杨健堂斗了起来;苗振山用暗器将邱广超打伤,至今尚未痊愈。后来苗振山在北京就任意横行,早先宝华班的那个翠纤原来是苗振山的逃妾,苗振山就找着她,要置她母女于死地。翠纤的妈妈就来到这里求救,事被俞姑娘所闻,便去保护翠纤母女,打伤了苗振山手下的两个人。 到了第二天,俞姑娘就去找苗振山,将苗振山诱往郊外,用刀砍伤。苗振山被他们手下的人抬进城内,就因伤而死了。那张玉瑾却不愿打官司,找到这里来,要与俞姑娘订期决斗,可是被铁小贝勒拦住了,张玉瑾等人也被提督衙门派官人给驱走。他们还气忿不服,那夜内又来到这里意图行刺,也是被俞秀莲姑娘赶走了的。 德啸峰把这些事详细地对李慕白说了,说时他颇为兴奋。李慕白听着也很是惊讶,第一是想:俞秀莲竟能杀死苗振山,赶走了张玉瑾,她的武艺一定比早先更是进步了。可是她的未婚夫现在已然亡故,她的身世却太可怜了!因此由一阵爱慕之情,又转为惋惜。第二是想:不料那谢纤娘原是苗振山的逃妾,怪不得她总似心中有什么难言的事,而且常说什么江湖上没有好人。她本来对自己很有情义,后来因为自己打了胖卢三,她又忽然对自己变为冷淡了,那时自己还不明白。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是苗振山的逃妾,因为她受了苗振山的凌虐,才惧怕江湖人。直到现在,恐怕她也以为自己也是苗振山一流人呢!一面想,一面皱着眉头叹气,德啸峰在旁是不住地抽水烟。 少时,德啸峰咳了一声,问李慕白吃了饭没有。李慕白却摇头说:“此时我也吃不下,只是我跑了一天,还没洗脸;你叫人先弄点脸水来。”德啸峰就叫寿儿去打脸水,并吩咐厨房做两样点心来。寿儿答应,出了客厅,少时就端进洗脸水来。李慕白洗过脸,虽然容颜焕发了些,但他依旧不住地叹息。德啸峰坐在旁边,一面抽着烟,一面像在想什么。 少时厨子把酒饭送上来,却是一壶酒、两盘凉荤和两盘油煎饺子。德啸峰就招呼着李慕白说:“兄弟,你喝盅酒,用些点心。现在天还早,你先不用忙着回去,咱们今天总要谈出个办法来才好。”李慕白心中却想着怎样推脱俞姑娘的事,听德啸峰这样说,他也就落座,喝了一杯酒,说道:“现在我已决定办法了。明天我就去向铁二爷和我表叔辞行,我就要回南宫家乡去了!” 德啸峰听李慕白说是要回家乡去,他就不禁一怔,赶紧问道:“你回家去,几时才能重到北京来呢?”李慕白说:“我此番来到北京,已然半年多了,虽然事情没有找成,可是交了许多朋友,尤其是大哥,对我的种种关心和帮助,真使我感激。我回家以后,只要没有什么旁的牵累,我一定要常看大哥来。” 德啸峰摇头冷笑着说:“兄弟,你别跟我说这些话,你我的交情说不着什么叫帮助、什么叫感激。我德五生平交朋友,最是赤胆热心,尤其是我对于你,敢说曾有几次,是拿我的身家性命来维护你!”德啸峰说到这里,用眼看着李慕白,只见李慕白低头长叹,眼泪一对一对的落下来,遂就接着说:“这些话我说出来,并不是教你答情;实在是求兄弟你体谅体谅我的苦心。俞秀莲……” 说到这里,他蓦觉得声音太大了,便又压下声儿说:“我跟那位姑娘本不相识,我把她请到北京来,是为与你见面。可是你始终躲避着人家姑娘,教姑娘在我家里住着,并且险些给我惹出官司来,你完全不闻不问,将来可教她怎么样呢?难道永久教她在我这里住着吗?也不象话呀!要说由着她到别处去,她现在是父母俱死,未婚的丈夫才有了下落,可又没有了性命。婆家既不相容,娘家又没有人。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就是会使双刀,不怕强暴,可也不能永久在江湖上飘流呢!”李慕白听了德啸峰这话,觉得说得都对,句句感动着自己的心,可是自己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能够给俞秀莲姑娘找一个归宿。 德啸峰说完了那些话,就见李慕白只是点头叹息,却不说什么。德啸峰心里实在有些气愤,就想:你这样的英雄,竟不知痛痛快快地把这件事成全了,叫朋友们也放心。于是就正色说: “兄弟,现在苗振山已死,张玉瑾是被驱出北京,暂时总算没有人与你作对了,你也可以安心了。现在咱们要说老实话,俞秀莲姑娘的人品武艺,本来是你所羡慕的。记得夏天你在这里也对我说过,因为俞秀莲已许了他人,不能与你成为夫妇,这件失意的事,使你终身难忘。你的那些颓废、悲伤,也完全是因此事而起。可是,现在这件事却好办了。 “孟思昭已然死了,俞秀莲虽是他的未婚妻子,实际上二人连面也没见过;她现在要改嫁,也说不了什么失节;至于你,可以爽爽快快地与秀莲姑娘成亲,帮助秀莲姑娘把她父母的灵柩运回。你们夫妇或在家乡居住,或到北京来,如此不独俞秀莲终身有了依靠,你也心满意足了。大丈夫做事总要体念别人,不可净由着自己的脾气,把好事往坏里办。现在只要兄弟你一点头,俞秀莲那里由我们去说,就是将来办喜事,找房子,一切都有哥哥给你办。” 说时他含着笑,用眼去望李慕白,心里想着:我把话都说到这里,你不给朋友一个面子吗?不料李慕白听了德啸峰的话,虽然很露感动之色,但却仍旧不住地摇头,并且冷笑着说:“这件事是绝不能办的。我如不认识孟思昭,孟思昭若不为我而惨死,事情或者还可以斟酌。现在……”说到这里不禁又滴下眼泪来,叹了一声说:“孟思昭因疑我与俞姑娘彼此有情,他才慷慨走出北京,为我的事情受伤死了。现在他的尸骨未寒,我若真个娶了俞姑娘,岂不被天下人笑我吗?而且我的良心上也太难过!” 德啸峰听李慕白说这样的话,就说:“你也太固执了!那么你想俞姑娘的将来怎么办呢?你与她的父亲相识,而且又住在邻县,就以乡谊来说,你也得给这孤苦可怜的女子想一个办法呀?”李慕白说:“自然,我们得尽力帮助俞姑娘。据我所知,俞老镖头在巨鹿还有点产业,并有几个徒弟。我可以把他们找来,叫他们或把俞姑娘送往宣化府,或是接回巨鹿。” 李慕白说完这话,自己觉得这个办法是很好的了。那五爪鹰孙正礼等人,一定能够把他师妹安置好了。何况俞家又是巨鹿县的土著,在家里未必没有什么亲友啊!德啸峰却不住的冷笑,认为李慕白这是故意逃避责任,便说:“将来的事现在我也不管了。只是孟思昭已死,这事绝瞒不住俞姑娘;我得把她请出来,你把孟思昭身死和葬埋的情形,当着面告诉俞姑娘。”说着站起身来,就要到里院把俞秀莲姑娘请出来。 李慕白本不愿见俞姑娘之面,看了德啸峰这样的举动,他未免有些惊慌,赶紧放下酒杯,起身把德啸峰拦住就说:“大哥,你何必立刻就要把俞姑娘给叫出来,告诉她孟思昭的事,教她当时就痛哭起来呢!我说是要走,至少也是一二日,一定能够见着秀莲,把我和孟思昭的事,全都详细地告诉了她!”说话时,李慕白憔悴的面庞和忧郁的眼光,教德啸峰看着也是不禁痛心。他就跺着脚说:“兄弟,你可真是急死我了!告诉你,咱们两人自相交以来,也快有一年了,什么冯家兄弟和黄骥北、苗振山的事,都不教我着急;只有你跟俞秀莲这件事,真叫我看着焦心。好容易把孟思昭找着,偏偏他没造化,又死了!”就着把身子往椅子上一倒,不住地摇头叹气。 李慕白知道德啸峰是个热心直性的人,假若自己应许了与俞秀莲成婚,他一定要欢天喜地,当时什么话也没有了,可是他哪里晓得我自己的难处呢!当下给德啸峰斟了一杯酒,两人又谈起话来,德啸峰又藉题发挥了一大篇话。总之他是主张李慕白与俞秀莲结婚,两全其美,然后他腾出个院子来,请李慕白夫妇住。以后或是凑本钱给李慕白开镖店,或是帮助李慕白在官场中觅前程。李慕白听德啸峰峰这样说,他一点也不表示态度,心里却觉得德啸峰虽然是一位热心肠、有肝胆的好友,但并非自己的知己,自己也就不必再向他多说了。 李慕白吃过饭,也微有醉意,就向德啸峰告辞,说是明天自己一定来,有什么话再商量。德啸峰要叫车把他送回去,李慕白却摇头说:“不用了!天还不太晚,我慢慢地就走回去啦!”德啸峰叫寿儿把李慕白送出大门外。李慕白拖着沉重的脚步往东四三条西口外走去,心里感觉得悲痛万分;又因为喝了几盅酒,胸口觉着微痛,头眼发晕。 此时已打到二更了,只为天空阴云密布,所以不显得怎样昏黑,仰脸望着天,只觉有一点似雨非雨似雪非雪的东西往脸上落。寒风吹得倒不甚紧,街上也还有往来的车马行人,李慕白就雇了一辆车往南城去走。 那赶车的一边摇着鞭子,一边抽着短烟袋,并且彷佛感叹地说:“天气真冷啦,都下了雪啦!”李慕白在车里往外去看,只见四周是深青的夜色,车旁挂着一个纸灯笼,射出暗淡的灯光来,可以看见一片一片的雪花杂乱地往下落着。李慕白就想自己离家已有半年多了,叔父那里只来了两封信,自己也没有信回去。这样一想,觉得自己确实是应该回家看看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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