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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另一个恶徒一看事情不好,这位姑娘太厉害,他就抱着被顶门杠打破了的脑瓢,往北口外跑去。才跑出了北口,就见一个身穿蓝缎子棉袍的瘦子,身后带着三个人走来,这人正是冒宝昆。因为苗振山回到庆云店内,他还是不出气,又怕谢家母女再跑了;所以又叫冒宝昆带着人前来,逼着谢家母女收拾好了东西,当日就搬到他们庆云店里去。

  冒宝昆还没进粉房琉璃街,这个吃了打的人,就迎面走来。他看见冒宝昆,就赶紧跑过来说:“冒大爷,快去看看吧!那谢老婆子也不知从哪儿请来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凶极了!拿着一根棍子,把我的头打破。现在把我们那同伴揪住,正打着呢!”冒宝昆一听,气得脸上发紫,小眼睛一瞪,脸上的刀痕越显得清楚,他就骂道:“这是什么事?可惜你们两个大小伙子,会叫一个小丫头打得这样,多么泄气!”一面说着,一面攒着干瘦的拳头,很快地走进了粉房琉璃街。

  只看那里有许多看热闹的人。苗振山的徒弟瞪眼庞七,鼻青脸肿,袖子上滴着血,十分狼狈地走来。冒宝昆就喝道:“怎么回事?打你们的那个丫头,是谢老婆子的什么人呀?”庞七哭丧着脸,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谢老婆子出去了一趟,就把那个女人请来了,真厉害,我们两人都打不过她!”冒宝昆捋着袖口说:“走,你们跟我去!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窑子里出来的这么一个小娘儿们,竟这样泼辣!”说时,他很快地来到门首。

  那于二这时正在得意洋洋,跟那一些看热闹的人谈话。忽然见姓冒的带着人又来了,他就赶紧跑进去,把街门关上,急急地到了纤娘的屋里,就向俞秀莲说:“俞姑娘,那姓冒的又带了几个人来了!”秀莲姑娘从容着说:“不要紧!”这时外面彭彭……地砸门,秀莲姑娘把刚才抢过来的那口短刀握在手里,出屋去开门,吓得于二和谢老妈妈等人,全捏着一把汗。

  这时外面的冒宝昆双手叉腰,身后的四五个人,全都亮出梢子棍和明晃晃的短刀。不想双门一开,冒宝昆抬头一看,门内是站着一位青衣裤的年轻姑娘,从那秀丽的姿容看去,十分的眼熟。这时秀莲姑娘也认出来了,这个姓冒的,就是巨鹿县的那个冒六。因为早先他也认得自己的父亲,所以自己也与他见过两次面;不过觉得这个人非常讨厌,想不到他也跑到这里来了。当下便面带怒容说:“冒六,你干什么到这儿来了?你也要找打吗?”

  冒宝昆一认出这位姑娘是铁翅鵰俞老镖头的女儿俞秀莲,立刻就吓得他退后了两步。本想要跟姑娘亲近,叫她一声大妹妹,可是看了俞姑娘那生气的样子,而且手里还握着一把刀,他简直不敢造次了。遂就连连作揖,陪笑说:“原来是俞大姑娘,你好呀!听说我俞大叔也故去啦?”秀莲姑娘听冒宝昆提起她的父亲,就不由面上现出一阵悲惨之色,把牙咬了咬,就说:“你先别说这些废话,我就问你为什么架着苗振山来欺负谢家母女?”

  冒宝昆赶紧陪笑着说:“姑娘是知道我的,我跟孙正礼是盟兄弟,在巨鹿的时候,俞老叔也常常照应我,现在我在四海镖店当镖头,向来我不做那些欺寡凌弱的事。这谢老婆子的女儿实在是苗振山苗员外的妾,她们由河南拐了许多金银,逃到北京来,先在窑子里混事,后来跟了李慕白……

  “咳……!我也不敢跟姑娘细说。干脆一句话吧!她们娘儿俩,看着彷佛可怜,其实是顶可恨不过。今天苗员外找了她们来,她的女儿还拿刀子把苗员外的脸给扎伤了,要不是我给劝说着,苗员外早把她们打死了。现在我就是来接她们,送到苗员外住的店里,过几天苗员外把她们带回到河南去,姑娘你就别管啦!”

  说着,他翻起小眼睛向秀莲姑娘看着,只见姑娘那黑亮亮的俏媚眸子,略一凝视,彷佛射出一种严厉的火焰。姑娘手中的短刀猛然一抬,冒宝昆赶紧就退后两步。只听姑娘厉声说:“快些给我滚开!你架着苗振山,欺凌人家贫弱母女的事,我早就知道了,现在还容你在我的眼前这样颠倒是非!要不看着你是我的同乡,我现在就要你的性命。快告诉我,苗振山、张玉瑾他们住在哪里?我还要找他们报仇去呢!”

  冒宝昆见秀莲姑娘怒了,他就赶紧把跟着他来的那几个人推在一边,心说:我们惹不起你;你要找苗振山、张玉瑾去,那可倒很好。于是就拱着手,卑鄙地笑着说:“姑娘别跟我生气呀!我不过跟苗振山、张玉瑾是朋友,如今也不过是给他们管管闲事罢了!”

  秀莲姑娘又逼问着苗振山、张玉瑾的住处,冒宝昆就说:“他们现住在磁器口庆云店内。此次前来是应瘦弥陀黄骥北黄四爷之请,专来找李慕白比武,可是李慕白却是个软弱的小子,没等苗张二位来到他就跑了。前两天,苗、张二位倒是与银枪将军邱广超、神枪杨健堂比起武来,邱、杨二人全都败了下风。”

  秀莲姑娘一听,知道冒宝昆是故意拿这个恫吓自己,便冷笑道:“别人怕他苗振山、张玉瑾,我可不怕他们!你回去就告诉他们,他们若有本领,可以找我来,不必欺负那谢家母女。”

  冒宝昆笑着点头说:“得,只要有了姑娘的这句话就完了,我们走了!”说着,回首向那两个受伤的,和三个跟他来的人说道:“咱们回店里去吧!”一面走着,那跟着他的几个人,又是觉得诧异,又是忿忿不平,就齐问冒宝昆说:“冒大爷,那么一个黄毛丫头,难道咱们几个人一齐上前,还打不过好吗?冒大爷你怎的那么怕她?”

  冒宝昆听了微笑着,就说:“怪不得你们常在外碰钉子,原来一点经验阅历全没有。俗语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们是不知道,这位姑娘就是巨鹿县铁翅鵰俞雄远的女儿俞秀莲,会使一对双刀,本领真可以的。你想,连你们张大爷的太太女魔王,全都败在她的手里,受了伤,咱们这几个就行啦?刚才幸亏她认得我是她父亲的朋友,要不然咱们都休想整着回去!”他那样一说,把那几个人也吓得暗暗吐舌,都想着:这还算便宜,要不然把那个姑娘招恼了,真许赔掉了性命,也没有人给报仇。

  这几个人垂头丧气地说着话,回到了磁器口庆云店内。只听苗振山住的屋内,一遍杂乱的喧笑之声。原来这时黄骥北来了,并送来两桌酒席,叫来四个妓女,并请来铁棍冯怀、花枪冯隆等人。那苗振山拥着两个妓女,大杯地饮酒,正是兴高采烈,连头上被纤娘砍了的刀伤全都忘了。

  金枪张玉瑾是骄傲地,擎着酒杯,向黄骥北等人叙述自己生平得意的事,并说此次北上走在高阳时,曾遇着一个黄瘦少年,骑着黑马,手使宝剑,一见面就与自己这几个人拚斗,武艺颇是不错,后来被苗振山用镖打伤。虽然没有眼看着他咽气,可是大概已不能有活命了。据自己想:那人必是由北京去的,或者就是李慕白的朋友。黄骥北等人听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那个黄瘦的少年是谁。更想李慕白在北京除了铁小贝勒与德啸峰外,原没有什么朋友了。

  这时冒宝昆向屋里一探头,看见这个景况,就赶紧又到外面来,向那两个受伤的说:“你们先到别的屋里,把头上、胳臂上的血洗一洗,衣裳换一换吧。现在苗员外正在饮酒欢乐,倘若把刚才那些事告诉他,他也许不管;也许立刻就到粉房琉璃街去把他们都杀死,那样一来事情可就越弄越大了。等着我回头慢慢地再向他们提说。”

  两个受伤的人,此时头上和胳臂疼得什么都顾不过来,只好凭着冒宝昆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回到屋里去洗血敷药去了。这时冒宝昆才重进屋中,与众人去欢呼畅饮,瞇缝着小眼睛望着侍酒的几个妓女笑着,脑子里却仍旧印着刚才那俞姑娘的一双使人着迷,又使人害怕的眼睛,想着寻机会把刚才碰了钉子的事说出。

  单说俞秀莲姑娘,她将冒六等人打走之后,院里和门外的一些人,莫不把秀莲姑娘看成了天神。尤其那于二,这时他也有了威风了,就向秀莲姑娘说:“我想他们不敢再来了。俞大姑娘,我带着你到磁器口庆云店去找他们,索性叫他们知道咱们也不是好惹的!”秀莲姑娘却说:“再等他们一会。”遂拿出钱来,叫于二出去给叫来菜饭,连同谢老妈妈,一起吃过。谢老妈妈就央求俞秀莲姑娘,说道:“姑娘,他们若不再来,也就算了吧!别太结下仇恨。我一个苦老婆子,带着一个病恹恹的女儿,现在连饭都没有吃,哪里还敢成天价跟人家呕气呀!”

  秀莲姑娘一听谢老妈妈既因为受那苗振山欺侮不过,才把自己请来,现在却又说这样的话,未免心中不大高兴。不过看她们母女实在是可怜,所以也不愿和她生气。便冷笑道:“你们放心吧!就是跟他们结下仇,也自有我自己去挡,不能叫你们受累。”纤娘倒是叹息着说:“其实到了现在,还怕什么结仇!我的父亲是被他们用乱棍打死的,我们娘儿俩在河南时,也不知道叫他打死这几次了。现在,至多了也不过一死。我们倒没有什么害怕的,不过累姑娘我们这样……”说到这里,哭得又接不上气。

  此时她心中想着:李慕白不知是往哪里去了,到今日自己才晓得,李慕白虽然也会武艺,性情也很骄傲,但他为人的侠义慷慨,怜贫救难,却与一般江湖人不同。假使在几个月以前,自己嫁了李慕白,或许不至到如今这样穷苦凄惨的境地罢!自己实在是太对不起李慕白了!又想:这位俞姑娘一定就是李慕白所说的他那个意中人。可是李慕白又说过,因为俞姑娘已有了婆家,他才不能求婚。现在一看俞姑娘却仍是处女的装束,又不像已有婆家的样子。

  纤娘心中纳着闷,详细打量着俞姑娘,觉得这位姑娘真又温柔,又端秀,令人不信她是会一身武艺。纤娘心中不禁对俞姑娘发生一种羡慕,同时觉得自己这死灰一般的生命,又发出一点情焰,觉得应当快些病好了,再去找李慕白。随手又摸了摸枕畔藏着的那口匕首,打算拿出来给俞姑娘看,说一说自己十几年江湖的奔波、命运的险恶,以及三载以来怀刃报仇的决心,以使俞姑娘晓得自己虽然是个卑贱柔弱的妓女,可是也有些刚烈的心肠。尤其是嫁徐侍郎,背李慕白,那全是万不得已的事情;而且自己别有难言之隐。

  当下她刚要忍痛带愧地向俞秀莲姑娘详细去说,忽见秀莲姑娘站起身来,把长衣穿上,说:“我要回去了,晚间我再来看你们。”谢老妈妈当时害怕着说:“要是姑娘一走,他们又来了,那可怎么办呢?”秀莲说:“我少时就来,大约他们不能再与你们为难了。我与那冒六已然说过了,他们若不服气,可以找我俞秀莲去。”说毕,把夺来的那口短刀带在身边,就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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