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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李慕白点了点头,便向得禄说声:“再见!”遂就提着宝剑向南走去。心里却想着:那个姓俞的人,一定是一个落拓不遇的英雄,刚才自己那剑法,原是纪广杰师父的秘传,不料竟被那姓俞的识破;可见此人不但会武艺,武艺还一定很好。只是此人为什么甘心在那府上作一个管马的贱役呢?就想明天要注意观察这个人,果然这人若真是有本领的,自己一定要去告诉铁小贝勒,不可徒养着一些无能的教拳师傅,却屈英雄于槽枥之间。往南走了不远,就雇上一辆车,一径回南城去。车走到丞相胡同北口,就叫车停住,给了车钱。下车就走到史胖子的小酒铺里。

  史胖子一见李慕白来了,穿着整齐的衣履,手拿着一口宝剑,就笑着说:“李大爷,你到贝勒府去了吗?”李慕白点头说:“对了。才见了铁小贝勒,他送了我一口宝剑,你看看!”史胖子笑道:“我看也不懂。”虽然这样说着,但是他把剑一抽出,就不禁点头,啧啧地说道:“这口宝剑可真值些钱!”李慕白问道:“你由哪一点看出!”史胖子笑着说:“哪一点我也没看出。我想既是贝勒送给你的东西,还能够不是好的吗?”

  李慕白面上虽然也笑着,但心里却说:史胖子,你不要对我装傻,你以为我还看不出你是个怎样的人吗?回首一看,座上一个酒客也没有,就想要问一问史胖子的来历,务必今天叫他说出实话。刚要笑着向史胖子发问,忽见史胖子把酒壶和酒菜给李慕白摆上,说:“李大爷你先喝酒,今儿我有些话,要告诉你呢!”李慕白自斟了一杯酒,饮了半口,就笑着问:“什么事?”

  史胖子一手扶在柜台上,探着头问道:“李大爷,你知道你相好的那个宝华班的翠纤,嫁给徐侍郎了吗?”李慕白一听,真彷佛头上被人击了一拳,立刻怔了。就放下酒杯问道:“你听谁说的?她几时嫁给那徐侍郎?”

  史胖子说:“李大爷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跟你说!”遂把头更探近些,就说:“自从李大爷那天被官人捕了去,我就猜着了。那件事不但是胖卢三要报仇,并且徐侍郎还要趁着你在狱里,他把翠纤娶了去。我一时不平,又怕翠纤上了他们的当,心一活动,真跟了那徐老头子去。第二天我就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到了宝华班,见着了翠纤和那老妈妈,我就向她们说:李大爷好好的一个人,就因为你们,被那胖卢三和那徐侍郎买通了衙门,给陷害了;可是李大爷在北京有很多阔朋友,他这案子又没有证据,过不了几天,一定能够放出来。在这几天之内,若是那胖卢三、徐侍郎要接你从良,你可无论如何不准答应他;要不然被李大爷的朋友知道了,可不能饶你们!”

  李慕白赶紧问说:“她母女听了你这话,是怎样答复的?”史胖子说:“那翠纤亲口答应我,说她决不嫁给徐侍郎;可是过了不到三天,那徐侍郎弄了顶轿子,把她娶走了。现在校场五条,跟胖卢三的外家住在一块儿。徐侍郎和胖卢三每天在那里胡混。我听见这件事,本来也生了一阵子气;可是后来一想,翠纤本来是个妓女,当妓女的还有什么良心的;不管徐侍郎老不老,人家母女现在有了着落了!”

  李慕白这时气得脸上发白,擎起酒壶,发了半天怔,又把酒壶放在桌上,就摇头说:“我不信纤娘甘心嫁那徐侍郎!这里面一定另有缘故,一定是胖卢三和徐侍郎拿我那件案子吓唬她们,她才不得已跟了徐侍郎。现在她不定伤心成什么样子了!”

  史胖子笑道:“无论是怎样着,反正翠纤到了徐老头子的手里了,她要是不愿意,不会寻死吗?李大爷,我劝你是好话,本来跟那些窑姐儿们是不能动真心的。我说话嘴直,你要不认得翠纤,还不至于打这回官司呢。李大爷,你是年轻人,又有这一身本事,将来前程远大,千万不可跟女人那么情重。要不然就是铁汉子,也能叫女人给磨得化成脓水。现在翠纤嫁人了,很好,就由她去吧。李大爷,你好好地干,将来有了名头,有了事业,要多少女人都成!”

  李慕白惨笑道:“史掌柜,你劝我的这话固然很对,我也并非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不过我决不相信纤娘能够甘心嫁徐侍郎。因为徐侍郎早就垂涎她,在她身上也不知花了多少钱;可是纤娘总是不答应从良的事,如何又能正是我在监狱里的这几天,她便嫁了徐侍郎?这其中一定有缘故,我非要设法再见纤娘一面问问她不可!”

  史胖子一听,李慕白把纤娘这样丢不开,他就知道他们两人必有终身之约。现在李慕白就像被人抢去了老婆一般,他决不能甘心放手,因此也不再劝他了,就笑着问道:“那么李大爷,假若你要见这翠纤,你可跟她说什么呢?”李慕白很烦恼地喝了一杯酒,听史胖子这一问,他似乎又有些生气,就说:“我并不跟她说什么废话,我只问她嫁徐侍郎是否出于本心?”

  史胖子问道:“假若她说:我愿意,愿嫁那老头子;你可怎么办?”

  李慕白惨笑道:“那我当然什么话也没有,就算我李慕白当初昏了心,不该跟妓女讲真情。可是她此番嫁徐侍郎,若是非出自本心,全是由情势所迫,那就是胖卢三、徐侍郎欺辱了我,我誓死也不能忍受,非要与他们拚命不可!”说话时用手捶着桌子,震得酒壶、酒盅都乱响。

  史胖子听了,微笑着,想了半晌,就说:“这好办,胖卢三、徐侍郎的外家就在校场五条,离这儿不远。他们那房子是新盖的,路西的半间门洞,门口有两个上马石,一找就找着。李大爷,你可以在那门前等着,我想翠纤决不能老是不出门。”

  李慕白冷笑道:“见她倒是容易。只是近日我的身体不大舒服,不想立刻就找她去。”说完这话,见史胖子扬着头似乎在想什么,遂故意作出消了点气的样子,笑向史胖子说:“史掌柜,你放心,我虽然为此事生气,但是至多不过找他们麻烦麻烦,决不能闹出什么大事来,因为我在这里还有亲戚。”

  他说这话,本是告诉史胖子别害怕,因为史胖子曾给他打过一个铺保在提督衙门里。不料史胖子一听这话,却拍了拍胸脯,说:“不要紧,李大爷你随便作去。有什么事我史胖子给你担当!告诉你李大爷,我可不像别的作买卖的人,那么胆小!”李慕白微笑道:“我都明白!”说话时用眼睛盯了史胖子一下;史胖子也瞇着眼微笑,似乎两个人有一种互相了解。

  少时,李慕白把酒喝完,吃了些菜和烧饼,就向史胖子说:“晚上见吧!”遂就回庙里去了。到了自己住的屋内,李慕白一头躺在炕上,想着纤娘一定对于自己那番情意,着实深切缠绵,虽然其间曾有过一点小小误会,可是那天自己向她辞别之时,她曾宛转可怜地说是一定等候自己回来,可知她确实有意跟自己从良。却不料胖卢三、徐侍郎知道纤娘对自己的情重,他们就施展手腕,将自己押在监里,趁势把纤娘娶了去。

  “哼哼!你们把我李慕白真看成好欺辱的人了!我要不争这口气,不把那弱女子救出你们的陷阱,我李慕白还算什么男子汉?还在江湖上称什么英雄?”越想胸中的气越往上涌,恨不得即刻就到校场五条,找着纤娘才好;可是他这时候又觉得头痛身懒,不愿意动转。

  李慕白一面躺着,一面随手把铁小贝勒送给自己的那口宝剑抽出,详细看了看,觉得真是一口古代的名剑,不过又抬头看了墙上挂着的,自己原有的那口剑,却又想:这口古剑,只能当作古玩一般地鉴赏。若说走江湖,或与人比武,还是应当使用自己原有的那口剑。那口剑虽是一件普通的兵器,但是相随自己多年,自己曾用此剑随从纪广杰老师父学艺;曾用此剑与俞秀莲姑娘比武,挑过姑娘头上的绣帕;又曾战败过女魔王何剑娥、赛吕布魏凤翔、花枪冯隆、金刀冯茂这几个人;总之,自己得到今日这样名头,是全赖此剑,无论如何是不能弃置它的!

  想到这里,长叹了口气,躺也躺不住。就坐起身来,把那口古剑也挂在墙上,遂就出了庙门。到了南半截胡同他表叔祁殿臣那里,上前一打门。少时来升由里边出来,见了李慕白,赶紧请安,面上并带着惊异之色,说道:“李大爷,您怎么这些日子没来呀?”李慕白知道他是明知故问,遂就问说:“老爷在家里没有?”来升说:“在家里,现在会着客哩。李大爷请进来吧!”李慕白说:“既然老爷会着客,我也不进去了。这些日因为得罪了一个人,被人陷害了,坐了几天监狱。”

  来升故意惊讶的说道:“是吗?到底为什么事呀?”李慕白说:“你们老爷一定早就听人说了。我这案子,现在是一点事也没有了。幸而有一个铁小贝勒跟我是朋友,他给我保出来的。你就把这话告诉你们老爷,叫他放心就得了。”来升连连点头说:“有贝勒爷给你作保,那自然什么事也没有了。”李慕白又说:“我现在还住法明寺,打算过一个来月就回家去了。你回头把这些话告诉老爷,我过几天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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