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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次日清晨起来,想起昨天一日之间打了瘦弥陀黄骥北、胖卢三这两个北京城最有名有势的人,虽然心中十分痛快、高兴,可是同时又想到他们二人被自己侮辱了,必然不肯干休,定要设法陷害自己,却又觉得不可不谨慎些。这一天,天气很热,李慕白除了到史胖子的铺子里喝酒吃饭之外,并没有出门,晚间越发觉得无聊,情不自禁地又到纤娘那里去了;不想纤娘对李慕白竟与往日大不相同,态度冷冷淡淡地,皱着两道纤眉,连一回笑容也没有。李慕白坐了一会,觉得没意思,便出了宝华班,又到史胖子的小酒铺里去喝酒。

  原来史胖子也知道昨天在宝华班拳打胖卢三之事了。李慕白听说话了,自己很觉得惊异,便笑着问他说:“史掌柜子,你的耳风真快!怎么昨天晚上我把胖卢三打了,今天你就知道了?你天天照应着买卖,不常出门,怎会外边的事情,你全都知道?”史胖子听了李慕白这话,心中十分的高兴,就笑着说:“李大爷,你别看我终朝每日不离柜台,可是给我报信的人多极了!”李慕白越发觉得奇异,就问道:“到底是谁告诉你这些事情?”

  史胖子笑着说:“李大爷是聪明人,怎么连这都想不出?我这个酒铺门面虽小,可是我史胖子的人缘却好,所以主顾很多;三两个朋友,到我这儿一坐,喝上几盅酒儿,谈起闲天来,什么话都说。李大爷昨天打的若是别人,我还许听不见人说,可是昨天挨打的又是胖卢三。胖卢三这些年在北京无恶不作,可是昨天挨打却是头一回,所以有一个人知道了,就大家传说起来。听了的人没有一个不兴奋的,更没有一个不冲着李大爷伸大拇指头的。”说时伸着大拇指,望着李慕白笑。李慕白的面上,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史胖子就又说:“李大爷,你知道你在宝华班认得的那个翠纤姑娘,被胖卢三给撮合着,要嫁给前任礼部侍郎徐大老爷吗?”李慕白一听史胖子提到这件事,心里就不痛快,说:“我早知道胖卢三要拿纤娘巴结徐侍郎,可是纤娘亲口跟我说过,她因为徐侍郎年岁已老,而且家中已然有了两房妾,无论怎么说,她也不愿跟徐侍郎。”

  史胖子点了点头,说:“我倒也听人说过,宝华班的翠纤姑娘,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妓女。李大爷你既与她相好,为什么不凑些钱把她接出来,叫她跟你过日子去?比你一个人在庙里住着不强得多么?”李慕白笑了笑说:“我现在自己还顾不了,哪还能从班子里接人?”史胖子说:“李大爷你太客气,凭你这身本领,要想阔起来可是容易。接出一个人来,只要她能忍耐着过日子,也耗费不了多少钱。”李慕白听了,只是微笑着摇头,喝了几杯闷酒,就回庙里去了。

  到了次日,天气十分闷热,天际的云气很低,彷佛是要下雨似的。李慕白无事,就在屋中读书消遣。约莫在午前十时左右,忽听院中有人叫道:“李大爷在屋里吗?”李慕白听得声音很生,赶紧起身出屋去看;只见院中放着一担子西瓜,那前天吃了打的瘦弥陀黄骥北,带着一个小厮、一个挑西瓜的人又来了。只见瘦弥陀黄骥北衣冠齐楚,满面笑容,上面拱手说:“慕白兄,前天的事不算,今天我是特意拜访你来了;给你送来点西瓜,你切着消暑吧!”李慕白见瘦弥陀今天忽然恭敬来访,不禁又是惊讶,又是觉得不好意思,便也陪笑抱拳,请黄骥北进到屋里。

  黄骥北落了座,瘦脸上铺满笑容,说道:“慕白兄,我久仰你的大名,早就想要找你来领教领教;只因你天天跟着德啸峰在一起,啸峰我们也是老世交,我想他决不肯叫你跟我动手比武,所以前天我知道他走了,我才改了个假名,来找你请教。动手之下,我才知道慕白兄的武艺实在比我高强百倍,我十分佩服。昨天更听见你老兄把南城的一个有钱有势的胖卢三也给打了,心中更是钦佩,所以今天诚心敬意地来拜访老兄。老兄如若不记着前天的事,那我就愿意高攀一下,与老兄交个朋友!”

  李慕白是个慷慨热情的人,见黄骥北如此恭敬自己,便也拱手,连说不敢当,前天的事确实是自己太鲁莽了。黄骥北说:“前天的事没有什么,要说鲁莽,还得算我;平日没会过面,忽然来到庙里,要与老兄动手比武。这件事若叫旁人知道,人家得要把我笑话死了,可是咱们二位也是不打不成相识。老兄你若与我相处一久,你就知道了,我黄骥北实在是一个有嘴无心、最诚实的人。啸峰最知道我,等他回来你问他就知道了。”李慕白说:“黄兄的大名,我没到北京时,就早已闻知。那次我跟着德啸峰逛二闸,也曾见过黄兄一面。”黄骥北说:“哦,原来那天在二闸跟德啸峰在一起的是李老兄呀?因为那天我还同着两个别的朋友,所以见了啸峰没得工夫谈话,要不然咱们在那时候就认识了。”

  当下二人又闲谈了一会,黄骥北又问李慕白的家世和现在景况,李慕白略略地说了。黄骥北对李慕白也很表同情,并劝李慕白不要为现在的不得志,便心中抑郁不舒;等到德啸峰回来,我们再一同商量办法,必为老兄代谋一个出处。二人直谈到正午时候,黄骥北还要请李慕白跟他出去,一同到饭馆里吃午饭;李慕白却说自己吃过了,并说改日再到他府上回拜。当下瘦弥陀黄骥北告辞,带着小厮走了。

  李慕白送他山了庙门,看黄骥北上了车,方才转身进去。才回到屋里,就见庙里的和尚又来了,口里说着:“喝,黄四爷送给你这些个大西瓜。”一面说着,一面进到屋里,就向李慕白笑着问道:“刚才黄四爷来了,你没把我那天的话向黄四爷说吗?”李慕白只慢慢地答着说:“我说了,他说过几天想一想,再给我回话。”和尚听了不禁欢喜,连说:“李大爷多帮忙吧,这也是一件功德。”李慕白又说:“他送给我那些瓜,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师父拿几个去吧。”和尚说:“谢谢李老爷了。”说着欢天喜地地出屋去了。

  李慕白一个人在屋里闷坐了一会,觉得黄骥北表面上虽然诚恳可亲,可是他究竟是安着什么心,自己还不知道;这个人总是不要太与他接近才好。少时睡了一个觉,醒来就想要到表叔那里去一趟,遂就穿上长衣,出了庙门,到南半截胡同去。到了他表叔的门首,一敲门,跟班的来升就出来,见了李慕白,请了个安,说:“少爷你这两天怎么没上我们这儿来呀?”李慕白:“这两天我有点旁的事,所以没来。”说着就要在院里走去,来升却似乎要拦李慕白,说:“我们老爷出去还没有回来,太太现在睡觉还没醒!”

  李慕白听了不禁一怔,心想:表叔出去,向来带着跟班的,今天莫非他一个人出去了?又想,看这情形,大概是表叔听说我打了黄骥北、胖卢三,他以为是给他惹了事,不愿意见我了吧?赌气便说:“好,既然这样,我走了!”说着气忿忿地转身走去,来升还在后面说:“李大爷,回头你来呀?”李慕白却作为没有听见,又是生气,又是灰心,就回到庙里。心想:我来到这里,已快近一月,事情也找不到;现在表叔也不愿见我,我还在此停留作甚?不如把银钱折子还给德家,收拾行李,我就离开北京走吧!

  这样一想,便决定主意,一二日内就离京他去。晚间,又到史胖子那个酒铺,跟史胖子谈了一会,就说自己要离京他去。史胖子就说:“可是长在北京这地方,也没有什么意思;凭李大爷这身武功,是应该闯荡江湖,打出一番事业来。不过德啸峰是你的好朋友,他现在走了,把家里托付你照应;据我想,你总应当等着德啸峰回来,再走不迟!”

  李慕白摇头说:“我不能等他。他是到东陵办皇差去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再说他家里只是老太太和他的夫人,婆媳两个带着几个男女仆人,安分过日,也不能有什么麻烦事情;再道他们的亲友还很多呢。我这回走,当然得把事情办干净了。德啸峰临走的时候,曾把他一个取钱的折子交给我,明天我得亲自交给他家老太太的手里。

  “黄骥北虽然跟我打过一回架,可是今天早晨他又到我那里,诚意拜访,说是愿意与我结交;明天我也得到他家里去辞行。就是宝华班的纤娘,虽然她不过是一个妓女,自从我打了胖卢三之后,她就对我冷淡了;可是前些日她却对我很好,我回头也得去一趟,把我要走的话,向她说明白了。春源镖店花枪冯隆那里我也得去一趟,告诉他们,砍伤冯隆的是我;他们有本事可以找我去,却不必与德啸峰作对!”

  史胖子听了李慕白这话,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就说:“我也忘了对李大爷说了。昨天我听一个人跟我说,那直隶省有名的英雄,金刀冯茂,现在已由深州动身,往北京来了。”

  李慕白听说金刀冯茂将来到北京,不由得一怔,暗想:果然金刀冯茂若来到,我可不能走了。遂就说:“他既然由深州往北京来了,想是要找我斗一斗;我若听说他来,就离开此地,那显见是我怕他了。这样吧,我在这里再等他三天,三天之内他若不来找我,我就迎着深州道上找他去了!”史胖子寻思了一会,就说:“我看金刀冯茂若来到北京,知道瘦弥陀黄骥北也叫李大爷给打了,他必不敢找李大爷来了。因为这些年来,金刀冯茂在直隶省称雄一世,就如同河南的金枪张玉瑾一般。”

  李慕白一听史胖子提到金枪张玉瑾,不由又想起那与俞老镖头作对的何家兄妹,连带而想起俞秀莲姑娘来。不知这位姑娘现在怎么样了?未免一阵伤心。又听史胖子说:“金刀冯茂若顾虑他的名头,我想他决不能轻易与本领高强的人动手争斗;不然他若一下子败了,他半生的名头就全都完了!”李慕白却笑道:“由他去吧,我是一点也不怕!我现在先到宝华班去一趟。”说着出了史胖子的酒铺,就到了韩家潭宝华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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