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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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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难遏妒恨重挥铁拳头 不禁离情暗弹珠泪影 这个系着油裙的矮胖子,原来是这丞把胡同北口外小酒铺的掌柜子。他说的一口晋南土音,可见他来到北京不久。他那酒铺只是这一间门面,只有他和一个小伙计照管。李慕白本来时常到他的小铺去喝酒,有时买几个烧饼,借着他那里的酒菜,也就算一顿饭。 这个酒铺掌柜子,本来不大爱说话;可是自从李慕白在南下漥子打败花枪冯隆之后,也不知道怎么会被他知道了,他就对于李慕白特别尊敬,时常跟李慕白谈天。今天他说:“我瞧见瘦弥陀黄骥北坐着大鞍车进胡同来,我就想着他一定是找李大爷比武来了,我连围裙也顾不得脱就跟来看热闹。我还想着,瘦弥陀他是北京城有名的人物,李大爷跟他打起来,多少也得费点力气。哈哈!却没想到李大爷你只消两拳,就几乎把他打趴下。李大爷,你这么好的本事,是跟哪个老师学的呀?” 李慕白微笑道:“我也没认过老师;不过自己住在乡下时,瞎练这几年。”遂又问:“掌柜子,咱们也常常见面,还没问过你贵姓大名呢?”那酒铺掌柜子笑道:“好说,我姓史,有个名字,因为多年没有人叫,连我都忘了,人家都叫我史大,又有人叫我史胖子。”李慕白说:“史掌柜子,我看你的武功也不错吧?”史胖子一听,面带惊异之色,他说:“李大爷说什么?买卖,说不上不错来,主顾还不少。酒倒赚不了多少钱,菜里头有点赚头。好在柜上就是我们两个人,吃喝总赚出来了。” 李慕白笑道:“我说的是史掌柜子,你对于刀枪拳脚,大概也很在行?”史胖子笑道:“李大爷,你别抬举我了。我一身肥肉,走都快走不动了,哪还能够抡刀打拳?可是我顶佩服人家有本领的人,什么江湖卖艺的和戏台上的武把子,我都爱看!”李慕白听了,又问道:“你怎会认得瘦弥陀?”史胖子说:“我来到北京也快两年了,怎能不认得他?李大爷你打听去,东北城的瘦黄四、南城的胖卢三,这是北京城的两个财神爷。那胖卢三虽然开着几个钱庄,认得不少阔老,可是究竟没有黄骥北的名头大。就拿黄骥北的武艺,和他那好施舍、好修庙烧香的名儿,胖卢三也比不了。” 李慕白见这史胖子由黄骥北又谈到胖卢三,不由勾起他心中一阵妒恨,暗想:今天打了黄骥北,早晚非得把那胖卢三也打了不可;别叫他们有些财势,就觉得了不起。遂就说:“据我看黄骥北和胖卢三这两个人,既然这样有钱有势,平日他们一定是无恶不作。” 史胖子说:“可不是!那个黄骥北还好些,虽然有时仗势欺人,但他总还懂得交朋友,还知道行善事;那胖卢三真是无恶不作,谁要得罪了他,他一句话就能把人给押起来;因为顺天府都察院,跟他都有交情。还有石头胡同韩家潭那些班子里姑娘们,提起卢三来,就是心里恨着嘴里也不敢说他不好。现在无论什么做官的和有钱的,要想讨一个从良的姑娘,先得打听打听这姑娘跟卢三爷认得不认得;要是卢三爷认得的人儿,就是倒找钱,谁也不敢要。” 李慕白听史胖子把那个胖卢三说得简直是霸王似的,有些不相信,可又觉得惊异。又听史胖子说:“今儿李大爷你把瘦弥陀打了,你还得小心点,留神他想出别的方法来报仇!”李慕白冷笑着摇头道:“我不怕他们。我在这里事孤身一人,顶多了他们逼得我不能在此立足;可是我就是临离开这里时,也得做一件惊人的事,叫黄骥北他们看一看。”正自说着,忽然和尚进这院里来了,史胖子就站起身来说:“李大爷,回头见吧!”李慕白也站起身来,说:“我不送你了。” 史胖子走后,那和尚就像礼佛似的,向李慕白打着躬问讯,说道:“听说刚才外馆的黄四爷来了。黄四爷向来是好善的,新近重修的大慈寺、潮音庵,都是黄寺爷布施的;李大爷既然跟黄四爷认识,就求你跟黄四爷说一说,跟我们寺里结个善缘。只要黄四爷能开头写上几百两银子的布施,我们再拿到别处,也就好化了。”遂又指着大殿哪处应该修葺、哪处该当油新,十分恳切地央求李慕白给他向黄骥北说去。李慕白想着不由好笑,心说:我刚把黄骥北打了一顿,他们却又想叫我找黄骥北写布施,这简直是笑话。 当下不好说出与黄骥北打架的事,便含糊着答应道:“好吧,慢慢我再跟他说;因为今天跟他才初次见面,这些话不好提。”和尚又托付了半天,才算出了这个偏院。 此时李慕白一个人坐在地下席上,不住地叹息。心说:真是世风不古了,想不到出家人也知道巴结有钱人!那黄骥北和胖卢三不过是两个庸俗之辈,既无才能,又无爵禄,只因为有几个钱,可以这样势比王侯;李慕白虽然有一身本领,可是连一个书办的小差也谋不到,若不是有好友德啸峰以金钱接济我,此时恐连衣时都不周了!想到这里,心中的牢骚与感慨同时涌起,跑到屋内,拿上宝剑,在院中舞了一阵。出了一身汗,便手持宝剑,目光注视在那青霜一般的锋铓,心中发出无限自怜自艾之情。未免长叹了口气,便把宝剑扔在地下铺着的席上,在院中西房的阴凉下,来回地走。心里却像有许多忧烦和愤慨,要找一个地方发泄才好。 挨到黄昏时,满天余霞,作淡紫色,一块一块的,像是自己胸中的块垒,又像是那纤娘可怜可爱的芳颊。李慕白提着宝剑到屋里,穿上长衫,便出了庙门,到史胖子那小酒铺里。屋里只有两张桌子,四条板櫈,却坐了八九个人,正在那里喝酒谈天。李慕白一看人满了,他就要转身走去;史胖子光着膀子,拿着油裙,向李慕白喊着说:“李大爷,你来吧!这儿能腾出个座儿来!”李慕白笑着说:“若是没有座儿,我回头再来。”史胖子连连笑着说:“有,有,有!”他就请李慕白到了柜台里面一个小櫈儿上坐下,说道:“李大爷在这儿坐着好不好?”李慕白坐下笑道:“我在这儿一坐,就成了你们的掌柜子了。”史胖子笑着说:“好,李大爷若作了我们的掌柜子,那我这酒铺非得改九间大门面不可。” 史胖子笑的时候,浑身肥肉都直颤动,屋里的酒客齐都不住用眼去看李慕白。就有人彷佛认得李慕白,彼此交头接耳地也不知是说什么话。史胖子却像他这铺子来了贵客,又替李慕白宽衣,又递给他扇子,自己动手给李慕白搬酒菜来,斟酒。李慕白倒觉过意不去,就说:“史掌柜子,你别张罗我了!回头你叫伙计给我到隔壁饼铺里,烙斤半葱饼就得了。”史胖子连声答应。 这里李慕白就在这闷热的小酒馆里,一手挥着扇子,一面喝着酒。喝过一壶酒,李慕白已觉脸上满烧;恐怕又喝醉了,便不再喝。少时走了几个酒客,史胖子不太忙了,他就赶过来跟李慕白谈天,伙计已把葱花饼给拿来。李慕白一面扯着饼吃,一面吃着史胖子做的酒菜;就见史胖子坐在柜台上,脸上流着黄豆大的汗珠子,用芭蕉扇拍着屁股,彷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说道:“李大爷听说没有?菜市口宝德公布铺的掌柜子刚才吞大烟死了!”李慕白知道这个布铺,就离此不远,便说:“我看他那铺子,生意不错呀?”史胖子说:“生意不错也不成呀,赚的钱还不够给利钱的呢。前年他修饰门面、添货,大概借了财得发钱庄几千两银子;那财字号的钱庄,全是胖卢三开的。” 李慕白一听胖卢三,就特别的注意,史胖子又说:“听说利钱大极了,现在连本带利都许快到万了。这天胖卢三催着布铺的掌柜子,叫他还钱;那布铺把利钱给了,胖卢三说不成,立刻要还本钱。布铺的掌柜子又凑了一半本钱,胖卢三仍不答应,说是要告诉衙门,封了他的铺子,还得把他押起来;因此那个布铺掌柜子,又生气,又害怕,吃过了午饭,就躲到屋里去睡觉,不知什么时候,他就吞下大烟死了!”史胖子不过当是说新闻似地这样说着,李慕白听了却是十分气愤,又喝了一口酒,冷笑着说:“原来胖卢三的财都是这样发的!好!早晚我叫他认得认得我!”这时又进来两个喝酒的人,史胖子赶忙去张罗。 少时,李慕白吃饱了,叫史胖子写上账,披上长衫,出了酒馆。在浓星微月之下,徘徊在街头,心中本来又愁又气,再加上些酒意,越发觉得无法排遣;又想回到庙里也是无聊,不如找纤娘去谈一会。心里一想到纤娘,情思燎起,更感到伤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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