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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本来向来无论什么事,只要德啸峰说几句话,没有不了结的;现在硬腿恩子倒是不言语了,可是那个高大汉子并不知德啸峰是怎样的人,他见四围的人对于德啸峰都很恭维,他看着生气,就向德啸峰翻了脸说:“我不认得你,凭什么冲着你就完了?你是什么东西!”

  他这一骂,实在叫德啸峰的脸上下不来。旁边的人也都看着事情要不好。只见德啸峰把眼一瞪,说:“混蛋,给你们脸你不要脸,还开口骂人,滚出来!”那长大汉子擎起茶壶向德啸峰就打。德啸峰一闪身,那茶壶打在另一个人的头上。当时戏楼内越发大乱起来。德啸峰一把将那人拉得离开座位,说:“咱们出去,在这儿搅别人不算好朋友!”那高大汉子也气昂昂地说:“出去就出去!”当下跟这人在一起的那四个人,也都站起身来跟着出去。

  李慕白、硬腿恩子,还有许多看戏的人,现在都不看戏了,却看铁掌德啸峰跟那几个人打架,蜂拥着出了戏楼。只见刚才在门前蹲着的那几个地痞,也都脱成光膀子;露着宽板带子,小褂搭在肩膀上,摇摇摆摆地一齐过来向德啸峰说:“德五爷,不用你生气;只要你吩咐一句话,我们就上手!”

  德啸峰说:“你们往后些,别管!”遂向那高大汉子说:“你们共合五个人,可是我要一招呼,就是五十人也立刻就有。是打群架,还是单打单个?由你说!”

  那五个人一见德啸峰这个势派,就不由有点心慌,晓得是惹在太岁头上了。此时没有人过来相劝,那高大汉子自然不肯服气,就把小褂脱了,交给旁边的一个人,拍了拍胸脯说:“打架的是咱们两个人;没有别人的事,何必别人也上手呢?”德啸峰点头说:“好!”刚把袖子挽起,李慕白过来说:“大哥歇一歇,让我跟他斗一斗!”德啸峰笑道,“兄弟你别管,现在叫他看看我的!”说时向那人用左手虚晃一拳打去;那人也扑过德啸峰来,一手揪住腕子,一拳打来。

  德啸峰把身子往后一退,躲开他的拳头,微微地冷笑;那汉子揪住德啸峰的左腕,用力往怀中一拽,右手向德啸峰脸上打去;不料德啸峰趁势奔过去夺开左手,握住他的右腕,自己的右手却向那人的前胸打去。只听吧的一声,那人立刻疼得皱眉头一晕,咕咚一声坐在地下。旁边他那四个朋友赶紧上前把那人搀起,那人面色像一张白纸一般,才站起身来,就哇的吐了一口鲜血。旁边的人齐赞道:“好,德五爷,真不愧是铁掌!”德啸峰微微傲笑说:“这算什么?他就是石头人,我也得给他打碎了!”

  此时那高大汉子的健壮胸脯上深深印着德啸峰的手印,红得怕人;嘴里上和雪白的裤腿全都溅着鲜血,两个人搀着他。他此时彷佛一点劲儿也没有了,只抬起头来向德啸峰说:“朋友,我佩服你,你叫什么名字?”

  德啸峰还没答言,那几个刚才在门口蹲着,现在光着膀子的人,早替德啸峰道起字号来了,说:“你连铁掌德五爷的大名都不知道,你就敢到北京城来撒野!他妈的,你赶紧回家找你媳妇儿去吧;趁早儿别出门泄这个气!”那几个人这时哪敢惹气,就搀着那受伤的人走了。

  这里德啸峰向旁边看着的人抱拳,说:“耽误诸位听戏!”这些人七嘴八舌地都说那个人是自找苦吃;德五爷本来很给他面子,他却不识抬举,把德五爷招恼了;这一掌还算手下留情呢,要不然他非得小命儿送终不可!这时硬腿恩子过去给德啸峰请安,说:“德五爷,你为我的事生了半天气!”

  德啸峰笑道:“我倒不生气,我就劝你以后别净拿那长杆烟袋惹事就得了。”旁边的人也都笑了。德啸峰把李慕白一拉,说:“老兄弟,你别净看我的戏;咱们还是看台上的戏去吧!”说着拉着李慕白又进了戏楼,一些看热闹的人也都纷纷就座。戏楼里立刻恢复了秩序。这时台上还是青衣在那里一个人唱着。

  李慕白归了座,就向德啸峰说:“大哥的掌法打得真好,真是好气功!”德啸峰笑着说:“得啦,我在别人眼前还可以,在你眼前我只是见笑罢了!”李慕白说:“我并不是故意奉承大哥。”德啸峰说:“你要称赞我的掌法和气功,还不如称赞我的眼力。我在沙河城见你与那赛吕布魏凤翔比武之时,我就看出你受过名师的指导;不但你的剑法精通,高来高去的功夫,你也一定不错;并且我还敢断定,至少你闯过两年江湖。”

  李慕白一听德啸峰这话,不由大吃一惊,恐怕德啸峰疑惑自己是江湖盗贼之流,便笑着说:“德大哥,你说的话真可笑!我就是到保定去过两次,到邻县巨鹿去过两次。这回到宣化府访了朋友,就到北京来;我哪里闯过江湖呢?”德啸峰笑道:“兄弟你瞒不了我。那天在沙河,你跟魏凤翔比武时,从你那手脚的利落看去,像这样的戏楼,你一耸身准能上去。再由你那剑法看去,决不像只在家里练着玩过;至少你跟人拚过几次命。”

  李慕白听了,不禁暗暗佩服德啸峰的眼力。当下因怕被别人听去,注意上自己,便用别的话扯开。这时台上的《宇宙锋》下去,换的是《院纱计》、《鱼肠剑》;这出戏完了,就是大轴子的《悦来店能仁寺》。李慕白看见戏台上的那个十三妹,不由又想起远在天涯的那位芳容、绝技兼备的俞秀莲姑娘。一阵惆怅的感情又扑在心头。这时德啸峰一面抽着水烟,一面向李慕白说:“你这样的青年侠士,应当配一位像十三妹这样的女侠才对;只不知家里那位嫂夫人武艺如何?”

  李慕白一听这话,就彷佛刀扎了他心一般,只微叹了口气。德啸峰说:“你不要烦恼。今天我打了一个架,也很高兴;回头散了戏,我们到正阳楼去吃饭;吃完了饭,我领你到一个地方去,会会现时一位有名的侠妓。这位侠妓虽然不会刀剑拳腿,但性情却是慷慨侠爽;而且论起容貌来,可以称得起是倾国倾城。只有你这样的人,才配与她交好。”

  李慕白本来正在情思难遣之时;忽听德啸峰提到什么侠妓,并且说什么倾国倾城,李慕白就不由听得出神。德啸峰说了半天,李慕白就笑道:“回头吃饭去倒可以,那种地方我可不再去了!”

  德啸峰说:“不过这个人你却不可不见一见;因为此人是北京平康中第一个绝色,也可以说是世间一个奇女子。我就举出两件事来告诉你吧!有一次她同班中的一个妓女,因为花费太大,债台高筑,到了年底,被债主逼迫得过不了年。这个妓女既然无法挡债,又自伤身世,就在她自己的屋里上了吊。不料被人发觉,将她救活了;可是她想着生不如死,依然要趁人不备时去寻死。我说的那位侠妓,就慨然动了恻隐之心,拿出二百多两银子来,把那个妓女的债务还清;后来并帮助她寻了个稳当的客人从良去了,脱离了苦海。”

  李慕白听了不禁暗暗称奇,又听德啸峰说:“还有一回,是她住的家里,隔壁有一户人家养着三四个雏妓。这家主十分厉害,把那三个雏妓虐待得猪狗不如。这位侠妓也动了义愤,她就联合两家街坊,在御史衙门里告了。当时把那养妓女的人判了罪。几个雏妓叫几个好心的人家讨去做丫环了。”

  李慕白听罢,点了点头,又向德啸峰发疑问说:“可是,她一个当妓女的,自己哪有这许多钱,管这些闲事呢?”

  德啸峰说:“她这个妓女与别人不同;别的妓女多半由领家管着,挣多少钱,都得交给领家。别看一些妓女遍身绮罗,满头珠翠,其实她们手里一个制钱也没有;并且连身子都不是自己的。我说的这位侠妓,她却是自由之身,只有她母亲跟着她。挣的钱除了班子里分去几成之外,其余全都归她母女。还有一样,她们在班子混事的妓女都是有身分的,无论你花钱多少,只要她不喜欢你,你还是没法亲近她。听说这位侠妓,向来没留过宿客。有一位北京城的名士除侍郎,听说花了不下万余金,至今他还是把这位侠妓捞不到手。”

  李慕白说:“他们做官的人就能够随便花钱嫖妓,不怕御史参奏吗?”德啸峰微笑道:“我想人家总有法子,叫御史们虽然知道了,可也抓不着把柄。”李慕白也笑了。

  这时候几个卖座儿的带着个先生,在各处查座。那查座的先生,见了德啸峰,也请安问好。德啸峰给了他们赏钱;几个卖座的全都向德啸峰请安道谢,德啸峰就问道:“刚才跟我打架的那几个人,是哪儿的?”卖座的说:“那几个人不常到这儿来;听说他们是春源镖店里的镖头。大概也是长了那么大,头回到京城来的怔头儿,要不然怎能招德五爷生气呢?”说毕,那几个人上别处查座去了。

  这里德啸峰听说那几个人是春源镖店的镖头,他彷佛怔了一会,便不等戏唱完了,就向李慕白说:“天不早了,咱们先吃饭去吧!”遂就穿上大褂,同着李慕白出了戏楼。才到了门首,就见自己的车已套好了,跟班的寿儿也在门前,见了德啸峰,垂下手去,问道:“老爷,你现在回家去吗?”

  德啸峰问说:“家里有事吗?”寿儿说:“没有什么事,就是大姑奶奶来了。”德啸峰说:“大姑奶奶来了,自然得留下住两天。我现在还到旁处有约会,你先回去吧!”那寿儿连应是是,看着他们老爷跟着李慕白上了车,他就走了。

  这辆车往南走了不远,就到了正阳楼。德啸峰、李慕白下了车进去,里面的掌柜子和伙计见了德啸峰,全都十分和气地说:“德五老爷,怎么好些日子没见你呢?”德啸峰一面笑着答言,一面由伙计将他二人引到一间很宽敞的屋子里去。德啸峰遂就要酒要菜,与李慕白吃完了饭,便一同去访那个北京城闻名的侠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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