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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裘文焕说:“我来还想问问,因为今天我既同你们相识,你妈又因我的事,才招恼了费彪,才受的伤,那么,她不能够出去作买卖了,你们可怎么吃饭?”

  这话勾起了牡丹的伤心,她一对一对流下了泪珠,摇摇头说:“我妈好着的时候就是天天能够出去换肥头子,把换来的烂纸烂布卖了,得来的钱,我们娘儿俩,也是吃不饱!”

  裘文焕又有点纳闷,在越来越微弱的灯光里,看着牡丹的模样,真不像穷人家的女儿,这微胖的美丽脸儿,哪里像常常吃不饱饭?穿的这么整齐,还镶着花边的衣裳,裤子,又哪像没有钱的人。手上,她现在戴的是一个白银的戒指,不是今天早晨她戴的那两个珐琅戒指了。可见她的首饰还真不少,这又是哪儿来的钱!因此,裘文焕很狐疑。

  但现在牡丹可真伤心,拿手绢擦着眼泪,抽抽咽咽地哭着,俏声说:“我们不愿意跟人哭穷,可是穷也瞒不住人,不穷能住这地方吗?早就住那大宅门去啦!我们也不愿意沾谁便宜,因为还没穷到要饭的地步。今儿,你给的那银子,要不看你还是个好人,由我这儿就不收!”

  裘文焕赶紧解释说:“我拿出银子是为你妈买药的……”

  牡丹点头说:“是呀,要不然还不知道你的心眼好呢!你的心眼要不好,你爱跟谁打架,爱叫谁打死,我才管不着呢!就因为我觉得你好,我才不放心你,可是邻居都骂我,我妈也疑惑我……好啦,话都说明白啦,你快走吧!以后可别再来……”

  说着她急急的向外推裘文焕,她的妈又在炕上呻吟说:“牡丹!给我倒点水……你跟谁说话啦?”

  牡丹赶紧暗暗的摆手,不叫裘文焕再言语,并且努努嘴,意思叫他快走开。

  裘文焕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二十多岁,从来没遇到过这事,也没接近过一个女人,如今这牡丹,仿佛令他的英雄气短。

  他走出了屋,从那纸窗上,远望见浮动着牡丹的俏影,他又发了发怔,便向门外走去。才出了门,却见东边不远之处站着两个人,靠墙仿佛也蹲着一个,在那里抽着烟袋,火光一明一暗的。裘文焕就心里一动,赶紧退身回来。暗想:“这一定是双刀费彪派来的人,他怕我受伤不重,还能够来,所以叫人来这里蹩着我,自然,我不怕他们,不过何必又给牡丹家里惹事呢?”

  想到这里他把两扇门轻轻闭好,并把插头插上。这院里的人家虽不少,可是大概都劳累了一天,这时多半都休息了,所以院子里倒没有人,天又黑,裘文焕又向牡丹住的那屋投了一眼,他便飞身上房。这房子可真不行,脚踏在瓦上,瓦就要掉,因为本来都是碎瓦,他赶紧跳到别家的屋上,轻轻地走,原想走过几重房屋,再跳下胡同里,不料突见身后有一条黑影飞来了,他一惊,赶紧闪身,幸亏他闪得快,不然准挨这人一脚,这人来到他的近前,一脚没有踢着他,就“嘿嘿”一笑,遂即跳到另一幢房屋上去了。裘文焕不服这口气,赶快的去追,前面的人真快,又越过了两幢房屋,顷刻之间,便已没有了踪影。裘文焕几乎惊得叫起来,心说:好啊!都传说北京城里现在闹飞贼,如今,可叫我遇见了!

  ▼第八章 醉眼神狮把酒话宫闱

  裘文焕心里又惊又气,觉得这次到北京来,可真遇见了对手,这人的“夜行功夫”,我比不了,但是这口气却不能不出。好在此人已认得我了,这很好,以后,我们两个就斗一斗吧!……下了房,是一条小胡同,他走出去,就见是前门大街。今晚大街上好象比往日热闹,最可注意的是那些短打扮,敞着胸,挽着袖子,走路摇摇晃晃,仿佛逢人就要打架似的人,特别的多,这大概全是双刀费彪,铁环刀罗寿的朋友,大概是为白天的事,把他们都惹恼了,所以现在黑夜,还出来逞英雄。

  裘文焕就跟在几个人的身后走去,只听他们正在说:“那位挑水的英雄,已经在聚英豪镖店里了,飞叉老鼋的二弟也去了,再请上醉眼神狮耿春雄,可称为三英聚义。裘文焕若敢再出头,非叫他不但再栽跟头,还得去见阎老五。”

  他们是且谈且走,裘文焕在后面跟着,更是不胜的惊愕。他想:这里的一些镖头们原来真惹不起,白天,在正阳桥上,我自己故意栽了个跟头,他们却依然不肯罢休,他们不但请了那挑水的,还有飞叉老鼋的二弟,那一定是自骆马湖跟着我来的,只不知醉眼神狮又是个何等人物?他正想着,就见前面的几个人走进了路西一家很大的店房。——裘文焕认得这家店的字号是“宝兴店”。又待了一回,就都又出来了,他们却请出来了一位中等身材,衣着很阔的人,这人随走随扣纺绸大褂的扣子,一手摇一把摺扇,说话的声音非常宏亮,是略带南方口音,他说:“我本来喝了点酒,正睡着,你们就来请我。”

  那几个镖师头却恭恭敬敬地说:“耿大爷!我们要是早知道您是这样一位高人,等不到今天,早就请您来了。现在聚英豪镖店有多少位朋友,正等着瞻仰您哩!”

  这人必定是“醉眼神狮”,只见他随同那几个人向东走去。裘文焕向后一看,见这人的行走姿式很是奇特,虽然也仿佛故意迈着方步走,可是脚步十分的轻捷,几乎是没有沾地的样子,可惜现在天晚,看不十分清楚。然而裘文焕的心里明白了,暗暗地说:“原来是你呀!刚才你在房上几乎踢了我一脚,现在一到这店房,立刻你又变成衣冠楚楚,被人请去赴会,好,我要看你这飞贼是个何等人物,现在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于是裘文焕又随在他们的后边走去,进了东边的胡同,走了一会儿,就又到了白天池跟鲍子龙等比武的那家“聚英豪镖店”了。这里的大门开着,许多个都象很阔的镖头样子的人,往里面去走,还有象是看热闹的闲人,也往门里去钻,并没有人拦。裘文焕就随着闲人们溜了进去,进了院子就见明烛辉煌,当院子摆列着五六桌丰盛的酒席,原来是这里面的镖店主人,今晚大请客,要聚会英雄。

  这镖店的主人,原来不是鲍子龙,却是一位身躯雄伟,满面苍须的老者,说话声音十分宏亮。因为醉眼神狮也才进了门,他们正在彼此地介绍,由一个身穿蓝绸大褂,黄脸,翻鼻孔的人给一个一个的介绍着,称呼镖店主人为“宋老师傅”,此外,还有什么佟家镖店的猛灵官佟柱,泰升镖局的钢牙虎魏铁帆,立轩镖店的敏金钢庞立,飞太岁庞轩,悦兴镖局的偷桃猿胡小五,金镖手胡小六,还有许多没听清楚名字的镖头,英雄。

  鲍子龙和铁环刀罗寿,双刀费彪,也全都在这里了,并且由屋中请出来一个黑脸,矮胖,重眉毛,凶眼睛,身穿灰绸长衫,猛一看,也是个场面上的人。经那翻鼻孔的人一介绍,说此人是什么“飞叉赛山神”,是新自骆马湖来的,裘文焕就晓得必定是那飞叉老鼋的二弟。此时只见他们彼此客气,抱拳,拉手,讲江湖话,提熟朋友,叙交情,又拉着扯着的互相让座,乱哄哄的,酒菜也直往上去端。这里门首拥挤着二三十个闲人,看见人谈话都很羡慕,看见人让菜,吃菜,也都有些眼馋。

  这个地方本来不能站,有两个伙计样子的人过来就说:“喂!喂!诸位!走吧!出去吧!这里有什么可瞧的呀?人家怎商量,这事跟我们没有相干,人家坐席,又不能让诸位也去吃一口,干嘛呀?挤着干什么呀?天不早了!快回家睡觉去吧!”

  这里的众人往后退,裘文焕更得往后退,他是更怕被人看清了模样。但那边的座位上,醉眼神狮却摆了摆手,铁环刀罗寿也嚷嚷说:“就叫他们看吧!这都是老邻居,有的是各镖店跟着来的,可惜座位不够,要不然也请来坐坐,不要赶人家,咱们对付裘文焕那个小子,还得请这些位助威呢!”

  因此,这些看热闹的人又都不走啦,还指着悄悄地说:“那个,就是那个挑水的英雄!”

  裘文焕企着脚儿,从人的肩膀向那边一看,果见白天那个挑水的,居然贵宾似的坐在主人宋老师傅的左边,他也不喝酒,只顾大口大口的吃菜,夹那大块的肉,他说:“我可真不会武啊,咱们交朋友倒行,打架我也可以帮助,我就是不说假话,我真没有练武!”

  他旁边的铁环刀罗寿还说:“秦老弟!现在来了这些朋友,你何必这样谦逊呢?”

  挑水的老秦又伸着筷子去夹肉。罗寿就大声地说:“今天我算吃了亏,竟遇见了裘文焕那么个小子,平心说,此人的武功确实不错,后来幸亏被这位秦老弟用扁担打败了他,但是,刘六哥又说他是装败,打晕也是他假装被打晕的……”

  黄脸,翻鼻孔的那刘六哥,在那儿只是冷笑,偷桃猿胡小五却哈哈大笑起来,说:“你是爱听刘六的,刘六他是专说跟人蹩拗的话,好显着他高,其实这件事情不是明摆着啦,裘文焕那穷鬼,他既找到这里来,就是要显几手,跟费爷打,跟罗九哥打,他的手下也没放松,怎么能够自己装死呢?他为什么要装死呢?……我就不信!”

  飞叉赛山神却说:“就我知道,裘文焕确实是武艺高超,一扁担决打不晕他,我因为疑惑他是哪一路的侠客,所以我赶紧跟到北京,我要访一访他,领教领教他,因为家兄也说,他一定受过高人的传授,因为他武艺精通,决不是个平常之辈!”

  钢牙虎魏铁帆就站起嚷嚷着说:“咱们现在就去找他怎么样?”

  醉眼神狮又在那摆手——这醉眼神狮在许多凡人之中,诚然是一位出色的人物,他器宇不凡,面貌端正,微微有点白胖,好象是个公子哥儿,不像是飞贼,也与他的外号不称。

  他站起来抱抱拳说:“我今天是被刘六哥请来的,我们也是因为前天在酒馆,打了一个架,才结的交,兄弟本非镖行,也没给人护过院,只是自幼随先严学过几手拳脚,在江湖上走几天,此次是运了点绸子来京贩卖,不想由刘六哥的介绍,得与诸位见面,真是三生有幸!兄弟也没见过裘文焕,白天的事,我也没在场,裘文焕是一个英雄,还是狗熊,我不知道。不过我告诉诸位,你们这几天,可得留心点外来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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