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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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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文焕又摇头:“伺候皇上,在宫里,我也不能干!” 窦老头儿又说:“侍卫也不能天天见着皇上,想伺候还不行呢。非得圣旨呼唤,也只能站在宫门——跟在这门房一样,不能随便往里怔走。干脆说也是天天没事,白天睡觉也行。真正随身伺候皇上的是象我二儿子——他是太监,他可不能娶媳妇啦,你要是当侍主,还照旧能娶媳妇。” 裘文焕又笑了。窦老头儿说:“你别净笑呀!这是真的,以后我不能保你当侍卫,可准保你成家,没事儿你就相看,看见谁家的姑娘好,你就告诉我,我给你去说亲,我大儿子在銮舆卫当差,銮舆卫就是不但管伺候皇上和娘娘的龙车凤辇,还专办皇上家的喜事,自然不能把皇上家的轿子抬出去给你娶亲,可是喜事也一定替你办得热闹,还许不用你花钱,你就留点心吧!北京城的好姑娘可有的是。” 这话倒不由得使裘文焕生出了无限的幻想。 他想起来今天遇着的那个女子——牡丹,在我假作被挑水的打晕了之时,不知她看见了没有?她若是看见,心里作何感想呢?是笑话我武艺不高?抑或是忧虑我受伤过重? 他又想刚才的事,觉得仗义斗殴,也是痛快的,但若出了风头,实于自己的事有碍,自己此番出来,原是受师父的嘱咐,寻找那口利器,为师父雪耻。在清江浦没有找到,才到北京来找,现在北京也还没有找着,如何就可以出很大的名,而与许多的人作对?今天改悔得快,装死而下了台,躲到这里,暂避锋芒,可是我连什么所谓订亲娶媳妇的事也全都不应当想,因为没那闲功夫,我唯一的事,就是得把师父所嘱的事办成。 他发着呆,想他的心事,可是牡丹的倩影仿佛在他眼前晃,娇音又似在他耳边直响。他是一个出身僻乡,在山谷学习武艺近二十年的独身汉,老实头,铁罗汉鲁男子,清江浦有多少娼妓,他连正眼看一眼也没有,不知为什么,今天这个牡丹使他挂上了心,销散了魂。 窦老头儿到底把他的陈绍酒拿出来了,说:“你先等一等,我叫小孩来给买点盒子菜,咱们先就着酒儿吃着,现在也该吃饭了,咱们二人随便用点。还是那话,你不能不答应我,你绝不能走,这里实在是需要有你这样儿的一个人,给看门,你听说吗?……” 压下点声儿又说:“近些日北京城里飞贼可闹得很凶啊!有好几家大宅门,连王府里夜晚都有蹲房越脊的人进去了,咱们这儿虽说不是太大的宅门,可是人口少啊!也得提防着点!你的武艺本来不错,那天在骆马湖,打跑了那些个湖盗不全亏你一个人吗?连这儿的两个姑娘,都说你是一位侠客,今儿你吃的亏,也不能怨你本事不好,是他们的人太多了,又加上那挑水的,是个怔小子,出其不意打了你一扁担,要不然,你还得把他们都打了。所以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你在这儿,飞贼一定不敢来。” 这时,裘文焕听了,他就不住地发怔,思索,因为他听说北京城现在闹飞贼,已经不止一次了,大概飞贼闹得真厉害,这实在可疑,莫非是已经先我而来,但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是谁呢? 他脑里就猜测着飞贼,窦老头儿又跟他说了些话,他全都无心去听。酒热好了,烙来了几张葱油饼,还有盒子莱——即是什么腊肠,小肚,酱肉等等,都切成了薄片,可以佐着酒也可以卷在油饼里,大口地吃着。裘文焕倒是吃了不少,酒却没喝几口,他就好象是醉了,倒头躺在炕上,待了会,就鼾声如雷。 其实他没睡。他只在想那飞贼和牡丹,这同时占据在他脑里的两个人。他恨不得当时就与那两个见面。躺了多时,外面的天色渐晚,他就起来了,揉揉眼睛说:“我先出去一趟。” 窦老头儿说:“你出去还有什么事?你再等一会儿吧!反正大爷跟二姑娘回来,绝不到天黑,你既在这里看门,还得见见他们呀!” 裘文焕说:“我的衣服这样破,怎么能够见他们,别看在街上见了,那不要紧,到人的宅里,还想作事,这个样子就不行,大爷就有旧衣裳,我穿上也未必合身,我先回店,把我行李拿来。” 窦老头儿又说:“又是你那份破铺盖卷吗?” 裘文焕摇摇头儿说:“不是!我来到北京,已经置了一身衣裳,平常我舍不得穿,现在我去把衣裳换了,剃剃头,反正不到天黑我一定回来。” 窦老头儿说:“其实明天剃头也不要紧,不过你既是要出去会儿,我也不拦你,你可快去快回,别等天黑。也别不回来,因为待会儿我一定把你愿意在这儿看门的事,跟大爷,姑娘去说,我还得给你作保,保你一定干得下来……得得!你快走吧!别麻烦啦……” 他跟着裘文焕出了房门,又说:“你看!现在天就快黑了!” 裘文焕笑着说一声:“回头见!”他就急急忙忙走去。 他又走出了“前门”到了那五牌楼,正阳桥,此时已经薄暮,对面看不清楚人,车马纷纷,城里的往城外赶去,因为再待一会,城门就要关了,街上已经敲起了头一更锣,催着人快回家去睡觉。裘文焕却赶忙又来到那“铺衬市”,到了牡丹住的门前,把那破门一推,门就几乎掉下来,院里一间一间的倾斜的低矮的房屋,破纸窗上都映着黯淡的灯光,这间屋里有丈夫喝醉了酒,回家跟老婆吵架。那间屋里,又有个小孩在“呱啦!呱啦”因索乳而哭啼,裘文焕却拉门进入今早他曾经来过的屋里。 屋里的人吓了一跳,韩七嫂仍在床上躺着,她问道:“哎哟!这是谁呀?” 在炕边孜着一点蜡头,牡丹正斜坐着拿针线缝补她的一件小褂,一看见裘文焕,当时就站起身来,一手扶墙壁,壁上往下不住“哗哗”落土屑,她惊讶的从微弱的灯光下,看明白了对面的人,她紧蹙含忧,惊疑带惧的神情,立时全都消逝,她把明眸向裘文焕扫了一扫,轻声说:“慢着一点!” 这时她母亲又问:“哎哟!是谁呀?” 两只眼睛却没有张开,微微的还有些呻吟。牡丹又摆手,裘文焕见她的手上还戴着一个白银戒指。他走向前,指着炕上躺着的人,压着嗓音问道:“怎么样了?” 牡丹皱着眉,眼泪含在眼包里,悄声的说:“晚上什么东西也没吃!” 裘文焕忿恨的咬牙,压着声说:“那费彪,真该杀!他把你妈打的伤一定不轻!” 牡丹又摆了摆手说:“你小声说话,别叫我妈听见,先让她歇一会吧,她本来自从我爸爸死了,就有这老毛病……” 又问说:“你到底怎么了?我听说你在正阳桥叫人拿扁担给打死啦?” 裘文焕笑着说:“那是装死,我因为看见我的熟人坐着车来了,我才故意装的,一来藉此脱出重围,二来我好到那熟人家里去,现在己找着了个事。” 牡丹又惊讶地说:“你到底是个干什么的呀?你是哪儿人呀?” 裘文焕说:“我是河南人,我也没干过什么事,不过你要相信我,我是一个好人……” 牡丹点着头说:“我知道你不是个坏人!” 说着又把眼睛向他掠了一下。 裘文焕说:“你是个好姑娘,长得真好看,更难得的是今天我去跟人打架,你还去跟着我,劝我,可见你是关心我……” 牡丹说:“不是!我知道那些保镖都很凶,你干吗惹他们呀?……” 她说话的声音大了一点,那躺着的韩七嫂又呻吟着说:“是谁呀?我怎么听见有人说话呀,是我作梦了吗?” 裘文焕大声说:“是……” “我”还没有说出来,却被牡丹把他拦住,几乎要用手来捂他的嘴。裘文焕也不敢再说了,站着,身子连动也不敢动,牡丹又近前,几乎扒在他的耳边,悄声说:“今儿我跟着你,看你跟人打架,回来就挨了院里的邻居和我妈的一顿好骂,她们说我又发疯去啦。告诉你以后别上这儿来,别叫我妈跟院里的人知道……” 裘文焕听了这话,不由得大不乐意,就正色说:“我来这里,就为看看你妈,她要是被人打得太重,我再拿出钱来绐她看病,她若是因此而死,我得替你们报仇,为人间除害,不能就饶了那双刀费彪!” 牡丹急得轻轻跺脚,又摆着双手,小声说:“算了吧!你别给我们惹事了!” 裘文焕又说:“我还是为来告诉你,我没有真被人打晕,我并且……” 牡丹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就行了,因为,人谁没良心,你是一个好人,要是真叫那些个凶保镖的打死了,我也……我心里也不好受,今天一天,我就发愁极啦!不知为什么,心里就那么不痛快,现在才算好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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