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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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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老爷气得向桌上不住的拍,骂着说:“你笨蛋!我吩咐得你明明白白。副将是姓张,他是保定府的人,怎么会是旗人呢?他是福建的副将,怎会又是从湖南来呢?你真是饭桶笨蛋!什么事你也不会办,怎么就把银子给送错了呢!你给银子的时候,难道就没有问问吗?” 连升皱着眉说:“我,我,我见了船上那两个姑娘,我就……我就说不出话来了。” 吴老爷跺着脚说:“你快去!把那三百两银子给我要回来!这不行,我不认得这么一个旗人的副将,我凭什么要去给他送奠仪?快去,快要回来银子!” 连升答应着,刚转身要走,韩师爷却摆着手说:“不要忙!本来就办错了,再要办错,可就不好了!” 吴老爷着急地说:“三百两银子,不要回来还行?我跟他们并不认识呀!” 韩师爷说:“老爷听我说,您是作官的,将来还要盼着高升,对于旗人,可是得罪不得的呀!” 吴老爷还生着气,说:“我也不得罪她,是我的听差的把银子送错了,跟她们要回来,她们还能够不给吗?” 韩师爷说:“自然不能够不给,可是人家船上的两位姑娘,本来也不知道她父亲生前好友都有谁,接到了银子,一定很感激,觉着父亲的这位朋友,清江浦的知县真是一位仁厚的长者,还许正在感念不置呢,突然,又派人去把银子都要回采,这未免太有点不大合适,叫人伤心吧!” 吴老爷想了想,也很作难,说:“那么,难道就把银子这么白扔了?给了两个不相识的姑娘?” 韩师爷悄声的说:“可以由此机缘就互相认识呀!旗人的姑娘将来全都有选进宫里作贵妃的希望,今天听说,宫里就要招选秀女,这两个姑娘,将来还就许是娘娘呢?得罪了她们还行,即使她们选不到宫里去,可是旗人家的姑娘将来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嫁个汉员,无论嫁一个什么满员,若是认识,也总有点照应。俗语说,朝中有人好作官,咱们现在外边作官,在京里连一个人都不认识,那还行吗?所以,依着我说,那三百两银子索性您就将错就错吧!结下一个好儿,将来也许能够因此得到便宜。” 吴老爷越听这话,越觉着有理,就连连点头沉吟着,他看见连升还在旁边垂手侍立,他就说:“那银子你也没有给错,我又想起来了,好!你去吧!” 连升退出屋去。这边,吴老爷跟韩师爷的棋也摆不下去了,又谈了一会闲话,韩师爷便也回往前院他自己的房里去了。这里,吴老爷又想了半天,结果是拿定了主意,那三百两银子,不但不去索要了,明天自己索性到那船上去祭一祭,不管将来有用没有用,只要落个“整人情”,银子就算是没白花。 一夜过去,次日一清早,吴老爷穿上了官服,戴上了官帽,登着官靴,吩咐连升给预备些烧纸和金银锡箔,并嘱咐他到时候少说话。连升唯唯地答应着。吴老爷就令连升看轿,往河坝去了。河畔的柳树带着朝烟,停泊着的许多船,还都没有走。连升领着到了昨晚送银子的那船旁,轿子便放下,吴老爷就叫连升去投递名帖,连升也实在有点莫名其妙,可是决不敢多说一句话,他就上了船——这只船实在比人家别的船是又小,又破旧,舱又紧闭,舱窗里也遮着粗蓝布的窗帘。有个船夫正在船头扇一个茶炉子,那个老仆人刚漱口,连升就问说:“二位姑娘全都起来了吗?我们老爷来祭祭灵,并要见见姑娘们。” 老仆人已经知道了是本地的县太爷,昨天给送来了三百两银子奠仪的事。他本来不是跟着纳兰副将的,也不知道副将在生前跟这位太爷有多大的交情,此时,他看见这县太爷坐着轿子来了,这位太爷原来才不过三十岁,是个中等身材的胖子,满面的忠厚之相。他不敢怠慢,赶紧就进到舱里报告,此时,两位姑娘全都已经起来了,先把连升传进来。连升递上了他老爷的名帖,上面写着是“吴棠”,姐妹两人本来全都认识宇,可是一时想不起父亲生前几时有这么一位朋友,当时纳兰大姑娘便赶紧叫“请!” 同时姐妹二人一齐迎到舱门前,此刻吴老爷已踏着跳板上了船,连升和那老仆人赶紧给开了舱门,吴老爷进了舱,就问说:“这就是二位姑娘吧?” 二位姑娘就要行礼,吴老爷亲手给拦住了,说:“免礼!我与你们的令尊,——我这位者哥哥,已经是十多年没有见面了,想不到,他竟去世了!” 此时二位姑娘全都悲哽不胜。 吴老爷把这两位姑娘仔细的看了看,只见大姑娘才不过十六七岁,二姑娘约十四五岁,姐妹两个的身材都差不多,而大姑娘显得特别的苗条。全是长阔脸儿,大眼睛。大姑娘的眉目之间,尤其显出一种威严,仿佛使人见了她,就得有点发怯。总而言之,这两位姑娘的容貌和仪态,全都是十分的雍容大方,实在与小家女子不同。梳着都是大辫子,白绳扎的辫根和辫梢,穿的都是净白的粗布长孝服,都是天足,穿着青布的鞋,——这就是旗人家的姑娘穿孝时的打扮。 纳兰大姑娘拭着眼泪向吴棠表示谢意,说:“昨天派人送来的那三百两银子,已经收到了。当时我们想着不收吧?是辜负伯父的盛意;收吧?心里又实在过意不去!” 吴棠摆手说:“咳!不要再提啦!我实在手里没有太多的钱,要不然,我应当给我这位故去的老哥哥多打一点纸,二位姑娘如果有什么用项的话,还自管告诉我,咱们可不是外人。” 太姑娘点头说:“是!我们知道,我们实在没有别的用顶了。” 吴老爷就说:“那么,我祭一祭灵吧?” 当下,两位姑娘同着吴老爷到了舱后,这里就停放着一口棺材,不过是普通松木的,板子很薄,由此可见,死者的身后,确甚萧条.不过这棺材的上面是嵌着葫芦形的十块板子,这又表示是旗人的“寿材”,在前面还贴着一张“护照”:“……兹有湖南副将,叶赫纳兰……于某年某月某日病故……灵旋京都,仰尔各路孤魂怨鬼,勿得拦挡……须护照着” 盖着总兵衙的朱红大印,这是特为给沿路的城隍土地,怨鬼孤魂看的。当下吴棠恭恭敬敬的上了香,连升和那老仆人在旁边烧纸,二位姑娘在旁陪着行礼,吴老爷并且抚着棺材流了几点眼泪。这又引起丁两位姑娘的悲戚,都又哭了一会。吴老爷始终是满面的忧戚之色,说:“我应当亲自送二位姑娘跟大哥的灵柩到北京去!” 两位姑娘赶紧拦阻,吴老爷又说:“我也是实在离不开身,天天得伺候着总督,作这个小官真不容易,我们衙内里也没有几个人……” 纳兰大姑娘赶紧说:“伯父不必再多礼啦!您这样待我们,我们已经就终身难报了!哪敢再劳伯父送我们呢?这里离着北京也不算太远了,往北去又都是平稳的路,决不会有什么舛错的,请伯父放心吧!” 吴老爷说:“那么我就回去了,将来我到北京的时候,再去看你们。二位姑娘千万要节哀,我知道我那位死去的老哥的脾气,他生前是很旷达的,他做了不少的好事,现在一定已经登了仙界了。只望二位姑娘千万要保重身体,以使故去的人瞑目!” 他这一番沉痛而恳切的话,益使两位姑娘感激流泪。他就离船上岸,坐上了小轿,心里还想着:“我真是一生也没做过这样荒唐的事,但今日事虽荒唐,可是也对那两位姑娘有些安慰,死的那位副将,他虽然不认识我,他的灵魂如果有知,也一定得深深的感谢我吧?” 当下,这一顶小轿,很快地回县衙门去了,连升在轿后跟着,心里还有点纳闷,因为看着他的老爷,刚才简直跟唱戏一样,不知为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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