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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二


  “他倒不是寄望在你身上,你行刺于老儿一次不成,所以他了解到你的能力是不足以成事的,他认为我有这个能力,是寄望在黄衫客与贾仙儿两口子身上,他知道我跟这两人的交情,认为我在必要时,可以去请求那两个人的帮助,以他们高来高去的身手,即便是戒备森严的帅府也挡不住他们,取敌将首级,有如探囊取物。”

  “朝廷大计,居然要动用到江湖游侠身上了?”

  “不错!这是解决问题最简捷的法子事实上各地的节度使身边,都是此类死士,在安史乱时,互相倾轧暗杀之事层出不穷,都是刺客所为,鱼朝恩当权之时,不也养着大批江湖上的技击之士吗?”

  小红点点头道:“是的,妾身从公孙大娘门下学剑时,经常看到有些身分神秘的客人前来,都是那些显宦当权者的代表,前来延聘高手刺客的,公孙大娘自己不受聘,但是她门下的弟子,却有不少被人重金礼聘而去。”

  李益道:“那些人能为金钱所买动,就不会高明到那里,权臣达门中蓄养死士之风,在隋代就很盛了,高祖李渊在隋时为太原守,得罪了丞相宇文化及,就遭到过刺客的暗袭,幸亏叔宝秦公途遇解救而得免于难,而翼国公秦氏一门的富贵,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只不过真正身负绝技的高人侠士不易为富贵所动而已,像黄衫客夫妇,若不是机缘凑巧,跟我交上朋友,而又适逢其会,跟汾阳王郭老令公投缘,被延为座上客时,为朝廷效命,狙杀了鱼朝思,平时谁也请不动他们。”

  小红道:“游侠胸襟,本就是富贵不淫,威武不屈,贫贱不移,才能见其气节,但他们与爷的关系不同……”

  李益摇头道:“高晖想错了,他以为黄衫客夫妇可以动情,以为我跟他们的交情,必可请得动他们出力,但是我却深知他们只有一个义字才能动得了他们,刺杀鱼朝恩,是因为他太专横,太跋扈,早有取死之道,他们是仗义而为之,如史怀义之流,只是为了保有自己的兵权,尚无明显的劣迹,黄大哥他们不会多管这个闲事的,我如开了口,不但会碰上一鼻子灰,也将失去了我们的友谊了,所以我根本不去想他们,只有一个情形下,他们会对付史怀义,那就是史怀义杀了我,他们替我报仇。”

  “史怀义会不会这么做呢?”

  李益笑道:“他如果知道利害,自然不敢杀死我,胡胡涂涂冲动之下,就难说了。不过我不希望利用他们两个人来保护我,所以宁可靠自己,靠你来成事。”

  小红道:“妾身淬毒刀刃,就是准备竭力以报爷了,只是妾身不敢说有多大的把握。”

  李益道:“没关系,尽力而为好了,你我都不是为了自己,杀了史怀义,我不可能去接他这个节度使的缺,正如我设谋搏杀了鱼朝恩,未获寸勋,反而惹来一身麻烦。”

  “这就是妾身不明之处,爷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益苦笑道:“我原来根本没有对付史怀义的意思,可是他被我一逼,居然连络了东穆尔汗,煽动突厥内乱,这才使我与起了除他之意,如果让他的计划得逞,塞上血流千里,那重重杀劫,可都是我挑起来的。”

  “那怎么能怪爷呢,何况死的是他们胡人。”

  李益庄容道:“小红,史怀义可以如此看,朝廷也能作如此看,我却不能,我尊重每一个人的生命。”

  这是李益的违心之言,但是他由于这一段时日以来,惯于勾心斗角,已经养成了掩饰自己的事,控制自己情绪的本事,这句话说得慷慨激昂,正气凛然。

  小红倏然一震,变容道:“是的,爷!妾身错了!”

  李益笑了一笑,他费了半天的精神等的就是这句话,期待的就是这一个反应,因为他已经使小红相信,这是一件神圣而庄严的工作了,只有这种情操,才能激起人全心全力,至死无悔的决心与勇气的。

  小红不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唯其如此,只要能感动她。她将是一柄杀人的利器。

  小红也不是个很容易受蒙蔽的人,但是李益却能把她说得死心塌地,这是李益成功的地方。

  因为李益的才智是小红无法所及的,他做一件事,在目前也许毫无用处,但是却能种因于未来。

  正如他现在所从事的一样,除掉了史怀义,于他毫无裨益,却要冒很大的危险,李益大可振振有词地搬出家国社稷那一番大道理,谁也无法窥测到他的意向。

  但是他的下一步棋却下得很远,伏在瓦剌部的小王子身上,除掉了史怀义,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抬上王慕和,因为王慕和目前是名正言顺的副帅,三军不可一日无主,他要杨梦云去把特使与兵符调来正是为促成这一件事。

  王慕和即了帅位,兵符在手,可以指挥其余六卫将军,河西在握,可以影响到甘肃伊州安西敦煌诸郡,一起发兵,助瓦剌部并掉了东穆尔汗也先而与西穆尔分庭抗礼,甚至于得大唐之助,更进一步压下西穆尔,取得突厥的霸权,目前是个机会,他可以假手兵符在握而便宜行事。

  等到大局底定,小王子感恩图报,对李益一定十分感激而言听计从,何况瓦剌部本身并不强,要想维持他的霸业,势必要靠大唐的支持,要想稳住他的支持,王慕和的河西节度使地位就稳了,但王慕和本身是个庸材,恐怕还得倚仗他的妻子脱欢儿女汗。女汗偏又是胡人,必须要求教于李益,李益本人不在这儿,却留下了罗春霆,罗春霆的地位则是靠李益而维持的。

  李益盘算了一下,整个河西的局势,他可以遥为控制,因为整个通盘大计都是他一个人策划的,他只要不把计划一下子宣布,按部就班,一步步地叫他们做下去,只要在离开之前做好一半的事,任何人都无法接下去。

  然后他只要控制着这西南半壁河山,他的地位就稳牢得很,谁都要客气三分。

  一个人手握着这么大的权势,本是很危险的事,但是李益却不怕。因为他手上无兵无卒,也不实际掌权,争权夺势,挤不到他头上,朝廷也不会去猜忌他。

  李益懂得了一个诀窍,掌权的人不要站在明处,才是最安全的自保之道,他想起在京中曾经见过玩杂艺者有扮皮影戏的艺匠,剪驴皮为雏型,投影绢幕上,或歌或舞,或谐谑为剧,很受一般民间贩夫走卒们欢迎。

  可是剧中人都是傀儡,操作者隐于幕后,观剧者看不出操剧者,但真正的灵魂却是那个隐于幕后的人。

  这种玩意兄由于谈话粗鄙,不入士族之门,但李益看了一次之后,却得到了一个启示,若云人生如剧,他宁可不出而被人看见,也要做那个幕后提线的人,幕上生龙活虎,悲欢离合幕前如醉如痴,整个控制于一人之手,李益天生就不是个受人控制的人。

  ***

  这边刚把小红的情绪引入境况,秋鸿已经来报说是节帅史大人微服来访,李益忍不住笑了,一切都如他算了,几乎连时间都拿捏得差不多,这证明他的确看得准。

  史怀义在李益的恭迎下进了客房的正厅,客栈中的人早已回避了,史怀义带了两名亲随也穿了便装,他本人的脸上带有风尘之色,显见他这两天往来奔波的确辛苦。

  不过史怀义却一点都没有戒意,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下都不会存有戒心的,因为李益只是个文官,住在凉洲的客邸中,没有一兵一卒相随,史怀义以堂堂一镇主帅,又是个久历沙场的战将,做梦也不会想到李益会算计他,或是敢算计他,能计算他。

  李益这个计划实在是大胆到近乎神奇的计划,除了李益之外,也没有一个人敢相信会成功,但李益却十分有把握,他了解到一件别人很不容易了解的事,正因为这是个任何人都想不到及认为不可能的计划,所以才一定可行。

  正因为他自信必成,所以他的言谈态度,十分从容自然,甚至于言谈声色之间,没有一点杀机,只可惜史怀义是个武将,不是个剑客,他学的是万人敌的兵法韬略,不是流血五步的一击,否则他至少可以从李益与小红的眼中看出一丝残忍的冷酷。

  秋鸿献上茶来,由小红接过分送到宾主前面,史怀义对李益还有几分客气,那是为了李益所负的特殊身分,对小红这一个侍儿,当然没有看她一下,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下手机会,但小红没有动作,裣衽屈膝请安后退下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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