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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二


  说了半天,最后一句才是他的本意,是要卢方向他低头,高晖笑了道:“兄弟,这口气赌得没有意思。”

  李益昂然道:“不!兄弟,我认为有此必要,这门亲事虽是亲上加亲,但结得很勉强,你不知道他的气焰多盛,多么势利,要不是舍表妹对我情意深重,小弟绝不想高攀他们的!”

  有了几分酒意,他也失去了平日的镇定,把自己归省回家,听见姨母崔氏来访,卢闰英向自己母亲示意,而姨丈索聘的倨傲,以及表妹留下玉珠,又说到回到长安后去拜访的情形,一直到仓猝宣布婚事,而卢方闻知于善谦死讯后,受尤杜二人怂恿嫁祸于自己的始末。

  高晖道:“原来是这样仓猝宣布的,事实上并未下聘署帖成仪,我还当你们是早就定好的呢?”

  李益道:“家岳之所以肯受尤杜二人的议决,把责任全推在我头上,也是拿住了这一点,虽有口盟,却无婚书庚帖为凭,为了保全他自己,准备先赶我上郑州去顶过,然后看看情况,如果朝廷不加深究,是证明我在圣上心中尚有印象,不妨徐为之图,如若因而获罪,他可以遣女别嫁,推翻前言,我也无可奈何。”

  高晖叹道:“中书卢公居然凉薄如此,倒是颇出人意外,先君子在世时,对他还十分推重的。”

  李益道:“老伯大人以赤诚之心对人,将己度人,把人人都当作了信义知己,推心置腹,肝胆相照,所以才会受到于老儿的陷害而不自知,多年老友尚且如此,而家岳与老伯不过初交而已,又怎能深知其守节呢?岁寒乃知松柏之劲;人也必须要经过患难,才能知其本性!”

  高晖道:“但令表妹对你的一片情意总是可感的。”

  “唯其如此,我才不忍相负,不过前两天我是从他家负气而出的,家母不日将由姑臧来京行聘,到时还请兄长多照顾,而且烦请兄长作代前往致聘。至于家岳那儿,小弟预计他闻知消息后,一定会来的,只要他两天不来,小弟再去登门求恕,也算是对他的一番歉意,如果他立即来了,则足见家岳势利太重,兄弟以后与中书省的交涉尚多,也可以知道如何应付。”

  高晖想想等个两三天,看看一个人的表现倒也无妨。

  ***

  这一天李益仍是没有回家,也不知道家里已经出了事。

  直等到次日早朝罢后,上谕宣示,拔擢了高晖继掌兵部,而把尤浑与杜子明二人都调置了闲缺,原来两人所主掌的业务,则简派了两个年轻人,都是翼国公秦放鹤的亲戚与女婿。李益这才想到翼公对他的事如此热心,还是有他私心的目的,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因为这两个人平素跟李益的私交很不错,人也颇为能干。

  无论如何,这对李益总是争足了面子,他以一个新科进士的身分,放出外郡的副牧,还没有正式视事,就已经表现了很漂亮的一手,扳倒一个尚书与两个红员。

  李益知高晖回家后,一定会有很多登门道贺的人,他留下不便,才带着胜利的心情回到了寓所。

  见了鲍十一娘满脸忧色,他已经感到事情不对劲了,强打起兴子笑道:“十一娘,多日不见,我心如晦。”

  鲍十一娘却焦急地埋怨道:“爷,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们可要满城敲锣打鼓去寻人,你也是的,怎么几天不回家,都上那儿去了?”

  李益笑道:“我不是叫人告诉家里的吗?这几天是我的生死关头,我必须去挣扎奋斗,十一娘,你是被什么风吹来的,来了多久了?”

  鲍十一娘道:“没两天,我是在家里听见了你的喜讯,赶来向你恭喜的,结果却……”

  听了这句话,李益的心沉了下去,跟卢闰英的婚事他原想找个适当的机会告诉霍小玉的,可是这个好心而多事,可恨又可爱的鲍十一娘,把事情又弄糟了,把他的一番苦心安排全弄糟了!

  见了他的脸色鲍十一娘也感到很不安:“十郎,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我以为长安市上的人都知道了,你一定早就告诉了小玉,谁知道她一点讯息都不知道。”

  看见李益更阴沉的脸色,鲍十一娘鼓起勇气又问道:“十郎,为什么你要瞒着小玉呢?”

  李益望了她一眼,从她的语气中听出惶急的成分多于责问,心中不禁一动,反问道:“十一娘,你又替她出了什么主意?”

  在他的反诘下,鲍十一娘低下了头:“十郎,你跟小玉的事是我一手促成的,而且净持姊也托我照顾她,对你们的事我不能不关心……”

  李益又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十一娘,你能不能劝小玉离开我,或者是为她另外找个人?”

  鲍十一娘为之一怔道:“十郎,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了,我是为你们好。”

  李益看看她,叹了口气:“十一娘,我实在不忍心说什么使你伤心的话,因为我们是朋友,而且毕竟有过一段交情。可是我实在无法感激你的热情,你为我们好,但你做的并不是为我们好,你插在我们中间,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上次小玉生病,你闹得还不够?花了钱不说,还把病越拖越重!”

  鲍十一娘低下了头,李益道:“这次你又给小玉出了什么主意?”

  鲍十一娘仍是低头不语,李益心急地冲向后面,但见霍小玉面向着天,躺在榻上,浣纱含着泪在一边轻轻地吹着一碗药汁。

  李益看看床上的小玉,几乎吓了一大跳,才三四天不见,她已变了样子,两眼深陷,脸色焦黄,唇色白得如蜡,蓬松着头发,没有一点光泽。

  李益走向前一步,摸着小玉的头,烫得灼手,被他这一扰,霍小玉算是由迷惘中醒觉过来了,无神的眼珠在他身上转了一转:“爷,你回来了?”

  她挣扎着似乎要起来,李益按住了她:“小玉,你别动,好好的,怎么又病成了这个样子?”

  小玉微弱地道:“我本来就身子不好,这两天又受了风寒……”

  “感冒风寒也不会一下子重成这个样子,就算是痨病又发了,也不会在两三天内突然加剧!”

  他端起榻旁一个痰盂,看看里面堆了半盂黄细裱纸,他捡起了几块,一一地展开来。

  纸上有着轻黏的痰,霍小玉忙道:“爷!你弄这个干吗?脏死了。”

  浣纱很快地夺过痰盂,李益道:“没有吐血呀!”

  他又拿起桌上一张大夫开的药方,看了一遍,脸色变了,眼中却射出了怒光,逼视着鲍十一娘:“这上面的药是补虚与清瘀血的。她有身孕,怎么能服这种虎狼之剂,是那儿找来的大夫?”

  鲍十一娘吃吃地道:“是我从街上请回来的。”

  “胡闹!他怎么能开这种方子,难道他没有来诊过脉?不经过望闻问切就胡乱处方!”

  又拿起医案来看了一下,脸色变得铁青,沉重地放下了药单:“这个大夫很高明,批的医案也很切,孩子丢了是不是?”

  霍小玉垂下了泪:“你走后的第二天,我就感到肚子痛,刚好鲍姨来了,听说我前夜曾经摔了一交,怕是动了胎气……”

  李益沉声道:“不必为我隐瞒,我承认踢了你一下,是我不对,可是你也知道,那正是性命交关的时分,你却一味地跟我纠缠,怎么不使我着急呢?就算那一脚踢动了胎气你也该找以前的王大夫,请他开安胎的药,他对你的病最清楚,干吗要换大夫呢?”

  他仍是咄咄逼人,鲍十一娘终于一挺胸道:“先请过王大夫,也开了安胎的药,可是他说只能安安看,不一定有希望,后来我又换了这位胡大夫,人家可是真正的神医,医道高明得很。”

  李益点头道:“不错,他的医案批得极为高明,是他说胎儿一定保不住的?”

  鲍十一娘沉吟片刻道:“他也没这样说,但是说万一留下去,到了五六月时,如果仍然保不住,大人也完了,因此我才请他把胎儿给打掉,十郎,这是我的主意,我愿意承担一切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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