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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李益笑笑道:“别人不清楚还可说,姨丈应该是清楚的,否则他不会到姑臧去看我娘了。”

  “爹是不肯去的,连娘也去得很勉强,坚持要去的是我,爹那时不清楚内情,只知道郭秦两家的人在为你力保,而这两家都是反对鱼朝恩最力的人,他才认为或许另有别情。去问问姨妈后,姨妈也不清楚,倒是你大伯家的人,对你的事还略有所闻……”

  李益微愠道:“这么说幸亏是我还站得稳,否则连这个大门都进不了!”

  卢闰英道:“君虞!我知道你对爹不太满意,我告诉你这些,正表示我的诚意,否则我可以不说的……”

  李益一笑道:“不错!这也是人情之常,我们李家的亲戚在长安,前些日子也对我避若蛇蝎,又怎么能怪到远在河西的令尊大人呢?不过姨丈对我如此不谅解,实在很没道理,要不是我介于其间,适逢其会地扳倒了鱼朝恩,姨丈别说是内调中书而入阁了,恐怕连他那个节度使都保不住了,那段时间正是鱼朝恩大力清除异己,扩张势力的时候,圣上忍无可忍,才铤而走险,那天情况实在很险,没有一点把握安全,全是临时起意……”

  卢闰英笑道:“爹已经完全明白了!门上也交代过了,所以你一到就直入内室,而且娘也放心叫我们单独相对,这难道还不够?”

  “要不是有了你这个好女儿,他们实在是对我太不够。闰英,说良心话,如果不是你在我娘那儿留下一串珠镯,我也不会攀这门亲戚的。我们以前没见过面,你是怎么会对我这么感兴趣的?”

  卢闰英咬咬嘴唇,佻挞地笑道:“你如果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诉你,我是从你一个老相好的口里认识你的。”

  李益一怔道:“我的老相好?这是从何说起?”

  卢闰英道:“桑间濮上,难道你把人家给忘了?”

  李益想了一下才微红着脸道:“是月娥?”

  “总算你还能记得人家的名字,不枉她对你一番相思。”

  李益更不好意思地道:“你怎么会遇上她的?”

  “她的男人后来托了亲戚,到我家来当差,把她也带来了,因为她的针线好,进府帮我做衣服,闲下无事,就谈起了你。”

  李益很不是滋味地道:“她说了些什么?”

  卢闰英红了脸笑道:“什么都谈,从你们小时候一起采桑,一直到你们在月夜捕萤火虫偷会,甚至于你每天放学,爬进浴室的韵事全说了。”

  李益低声一叹道:“她怎么对你说这些呢?”

  卢闰笑道:“她感到很对不起你,大概一心想补报你,所以在我面前,说尽你的好话……”

  李益道:“可是这些并不是好话。”

  卢闰英忽而轻轻一叹道:“君虞哥,看来你对女孩子还不够了解,他把你们的私情告诉了我,在那些卫道之士说来,或许认为你轻浮失德……”

  李益道:“事实上我是失德,虽然她比我大上几岁,但是她没有读书,并不懂事,而我却是个读书知礼的人,我不该坏人的名节。”

  卢闰英咬咬嘴唇轻笑道:“那时你才十三岁吧!”

  李益点头道:“是的,我才十三岁,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因为我懂事很早,坏在她已十九成,已是思春之龄,看着她在桑枝上爬来爬去,阳光照透那薄薄的春衫,无限春色,一览无遗,我记起了诗经上的句子……路有死麋,百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你怎么好意思,还念得出这种句子!”

  “斯情斯景,若能不动心者,就是违心之谈,我从不否认我不是个老实人……”

  “她说是她存心诱惑你的,你却说是你先有此心的!到底是谁呢。看来这场风月官司难打了。”

  李益笑道:“事实上谁也没诱惑谁,在家里,只有我一个男人,虽然年纪还小,但塾馆里一些成年的族兄弟们在私下闲谈时,话题总离不开女人,听着听着就学坏了。家里只有她一个年轻的女孩,又正在成熟的年龄,对我就是一种诱惑,再加她也在有意无意间展示她的动人之处,干柴烈火,一点就着,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我是男人,她多少也是个未出嫁的女儿身,不会硬拉着我跟她好,所以这责任还是我该负的。”

  卢闰英轻轻一叹道:“可是她一点都不怪你,只觉得很对不起你,因为她等不及你及冠成人先嫁了!她说你中举后还去看过她。”

  李益道:“她嫁了人,我自然不无惆怅,我去看她,只是想了解她的生活如何,看她有了孩子,似乎很满意,我替她感到很高兴。”

  “就是为了这个,她才对你念念不忘,她在闺中是很寂寞的,在闲谈中,听她说着你们过去种种的一切,一颗心竟莫名其妙地种在你身上了。你以前的诗稿,她都很细心地收了起来,密密而藏,连她丈夫都不知道,可是她都送给了我,似乎把她那份情都转给了我。”

  这是个很动人的故事,李益很受感动。他可以想象得到的,一个性情聪明的女孩子,正在思春之龄,家教严防。没机会接触到男人,对偷期密约的绮情故事,自然是最感兴趣而又暗暗动心了。再加上一个痴心的女子娓娓地谈及她的初恋,而且把那些动人心弦的幽会情节,一丝不隐,甚至于还加以渲染地告诉她,自然而然地抓住了这个少女的芳心。

  对于月娥,李益的确是早已忘怀了,只是在跟霍小玉闲谈时,为了增加情趣,才提了起来。

  却没想到那个痴心的女人居然在默默之间为他在耕耘播种,撮合了这么一段奇妙的姻缘。

  卢闰英自己感到有点脸红,低声道:“君虞哥,你是否感到很可笑?”

  “不!闰英,我应该感激你,没有把我看成了轻薄儿。”

  卢闰英勇敢地道:“怎么会呢,女孩家对情的看法与世俗的标准不同,父母择婿唯家世、财富前程上着眼,而女儿家却是希望能嫁一个温柔体贴,知情着意的郎君,正因为月娥把你说得太好了,所以我才……”

  李益笑道:“你才非我莫嫁了!”

  卢闰英低着头道:“君虞!也许你会笑我脸皮厚,但情形的确是如此,在月娥没到我家之前,我从来也没想到我自己的将来,因为我也很自负,在河西时,有一些世家子弟登门求亲,但是爹让我自己在暗中观察了对方一下后,我总是挑剔出很多毛病。”

  李益道:“这倒是很可信的,闰英,别说是在河西边远之地了,即使在人才荟集的帝都长安,也很难找出两个与你匹配的,因为长安四才兼具的年轻人并不多,即使有几个,也早被人捷足先登了,因为长安的显宦门第太多,家家都有着三两个待嫁的闺秀千金,理想的乘龙快婿,比诸佳人才女更为难求!”

  卢闰英一笑道:“君虞!怎么没人来求你呢?”

  李益笑道:“倒不是没有,而是我的毛病太大,我要讨老婆就是讨老婆,不想送上门给人家招女婿。还有,我要成家是娶妻子,不是讨丈人,因此,纵有登云之梯,没有个能令我倾心的对象,我还不想把自己卖得太贱。”

  卢闰英忍不住笑了道:“你倒是很看得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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