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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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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王寡妇送玉桂儿来上学,到得很早,别的学生都没来,先生拉着王寡妇,不知说了些什么,王寡妇急得要逃,先生拦着门不放她,自己恰好闯了去,王寡妇才得机会跑了。 先生那天脸色很难看,先借故把自己打了一顿,又找了个机会打玉桂儿,玉桂儿自小娇生惯养的,挨了几个手心就痛昏了过去,先生还是不肯放过他,自己看不下去了,上前拿过板子,手上也没使多大气力,就把先生推倒在桌子角,撞破了头。 自那天起,先生就辞了馆,以后换了先生也不肯收他做学生了,好在自己对读书也没多大兴趣,落得轻松。 可是姥姥没有放过他,先生不教,姥姥自己教,姥姥认识的字不多,可是拐杖却结实,就这样算教会了几百个字。 一想起姥姥的拐杖,他就直皱眉头,一拐杖下来,打在肉最厚的屁股上,都是痛入骨里,而且还很准,想打哪里就打哪里,逃不了也躲不掉。 今天十几个大汉围着他,也不能拦住他,由他像一头疯虎似的乱冲乱撞,虽然挨了几下,那些人受的伤比他还重呢。 但是要躲过姥姥的拐杖就没有这么轻松,他当然不敢还手的,可是挨打时都存心想逃过,不管他的动作多快,姥姥的拐杖总是在他的前面。 今天又将是一顿揍,说不定姥姥已经拿着拐杖等在屋里了,只要看见他这副狼狈样子保证会不问理由拿起拐杖就劈下来。 想到这儿,他不由自主地用手护着臀部,姥姥的拐杖通常是捡那个地方下手的,只有一次因为跟姥姥进城,偷了水果贩一个梨,藏在衣袋里没机会吃,回家来,好容易趁姥姥下厨和面烙饼的空当儿,躲在大门口准备吃,姥姥不知怎么就来了,迎头一杖,敲在脑袋上,当时就昏了过去。 在床上躺了大半天,头还是像炸裂一般的疼,痛伤好了一点,姥姥拿了四个梨放在他面前抚着他的头,以哽咽的声音道:“新新,拿去吃个痛快吧,这是姥姥多卖了两担柴买来的,小孩子馋嘴是应该的,姥姥打得太急了一点,可是你要答应姥姥以后绝不偷人家的东西,否则姥姥宁可张家绝了后,也要敲碎了你的脑袋。” 自后他的头上留下了一个疤,虽然被头发盖住了,却时刻印在他的心上,再也不敢偷人家的东西了。 今天,他腰里揣着两块银子,那不是偷的,可是来得也不光明,他的心里直发毛,差一点就想回头把银子还给人家去。可是想到了小马,他又停住了,镖行里不能再去了,再想赚四十两银子比登天还难,何况这银子有一半是我该赢的,他们仗着人多,合伙欺负我一个小孩子,多拿一块也是应该的。 他终于推开了屋门,却为眼前的情形怔住了。 屋子里很凌乱,连木板床都被翻了过来,被褥堆在地下,散了一块块的棉花,那是被人用手撕破的。 姥姥倒在屋角,手拄着半截拐杖,另半截拐杖断在身边,好像是破人砍过了一样,他急叫了一声,扑过去扶着姥姥。姥姥身子已经僵了,腰下有一处刀伤,深深地砍进半个身子,肚肠断了,有一小截淌在外面,血流得一地,已经凝干了。 姥姥的手上也是血,血手在墙上写了一个强字,他摇着姥姥的身子哭声叫道:“姥姥!是强盗杀了您吗?” 一切都太突然了,相依为命的姥姥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离他而去,天生成倔强的个性,从小就很少掉眼泪,姥姥打得凶时,他最多哼两声,不哭也不讨饶,今天他却抱着姥姥,泪水像流不完的江河。 姥姥是被人杀死的。为什么呢?姥姥用血写了一个强字,是强盗吗?这不太可能吧,家徒四壁,除了他埋在酱缸下的四十多两银子,简直就没有值钱的东西,难道强盗为了抢那些银子才杀死姥姥的吗? 那也不可能,自己在藏这些银子时十分秘密,连姥姥都不知道,强盗又怎么会知道呢? 而且他们住的地方离京城不远,天子脚底下,哪有杀人劫财的强盗呢? 伤心了一阵,又想了一阵,实在想不透姥姥被杀的原因,最后他才意识到人死了总要埋葬的,不能一直放在这里,而且这得给姥姥买具棺木收殓起来,别家的死人都是这样收拾的。 还得雇吹鼓手,吹吹打打地把棺木送进坟里。 买棺木要钱,雇吹鼓手也要钱,还得给姥姥买几件新衣服,都要钱,他惟一的财产是积存下买马的四十多两银子跟今天半抢半赢的四十两,一共八十多两,可以买一具中等的棺木,办个很勉强的丧事了,可是他的马…… 管它的!姥姥的后事要紧,马以后可以再挣钱来买,姥姥不再会管他了,一天可以挑五担柴,辛苦一点,晚上不睡觉,可以增加到七八担,积存个一两年,还是可以凑足一百两银子的,最多买大青马的第二胎小马好了。 打定主意后,他放下姥姥,摸黑走到后面,搬开酱缸,他藏的银子盒子根本没动,银子也好好地在那里。 他又放心了一点,他不是为银子没失去而放心,而是想到强盗不是为了这些银子而杀死姥姥,否则就变成他间接杀死姥姥,他只有一辈子不骑马才对得起姥姥! 刚把银子归拢在一起揣在怀里,远远听见一阵蹄声急驰而近。他倒是怔了一怔,山下是通往保定的官道,车马来往多,可是在他家附近只有一条山路通往西村,西村的二十几户人家都是靠山吃饭的农民,最多只有一两头毛驴代步,骑不起马,也没有骑马的客人。 令他更诧异的是马蹄声居然在他家前面停住了,然后是一声响亮地叫喊,道:“张小兄弟!你在家吗?咱们刘总镖头来了!” 那是李歪嘴的声音,张自新心中一沉,刘金泰来了,八成儿是替他镖局子的人出气来的。 一个小孩子在他的镖局里混闹一场,打伤了他的伙计,抢走了银子,这是很丢人的事,通达镖行在京师很叫得起字号,八步赶月刘金泰更是江湖上响叮当的人物,不打自己一顿给镖局找回面子,传出多丢人呀! 挨一顿打倒没关系,刘金泰的拳头虽重,总不好意思对一个小孩子怎么样,不至于拉出他的大砍刀把自己给杀了,可是他一定还得要回银子,不但要回抢走的二十两,恐怕连赢的十二两也保不住,这可惨了。 那是给姥姥买棺木办丧事的,已经很寒酸的了,假如再去掉一半,就只能买副白皮薄材,姥姥苦了一辈子,死得又这样惨,假如草草地收殓了,怎么对得起她老人家呢? 他下意识地摸摸怀中的银子,正在考虑是否要出去,李歪嘴又在外面叫了:“小兄弟,你到底是在不在呀?” 然后是刘金泰的声音道:“也许是他见闯了祸,没敢回家吧!” 李歪嘴道:“不会的,他还有个老姥姥,这小伙子挺孝顺,别说是打了架,就是杀了人,他也不敢不回家,山里人家很节省,省得不点灯,八成儿是睡了。”然后又是刘金泰的声音道:“你推开门进去瞧瞧。” 张自新觉得藏不住了,连忙冲到前面拉开了门,李歪嘴的手也刚推到门上,一下子使猛了劲,差点连身子都倒了进来,连忙用手撑住了门框,叫道:“小兄弟,你怎么不答应一声就开了门呀,吓了我一大跳。” 外面有淡淡的星光,照在刘金泰黑沉沉的脸上,像是充满了煞气。 张自新挺了挺胸膛,站了出去,昂着头道:“刘老爷子,很对不起,今天在你的局子里闹了事。” 刘金泰的黑脸上堆下一阵笑意,摆摆手道:“没关系,我都问清楚了,今天是他们不好,挨你一顿教训也是应该的,我虽然开着镖局,却也不能包庇手下人胡作非为,欺负小孩子。” 李歪嘴在旁笑道:“谁敢欺负他,这小伙子的拳头比石头还硬,老马的鼻梁都断了,最少也得躺十来天,就算好了,那鼻子也跟我的嘴一样,回不了原位啦!” 张自新有两三年没跟人打架了,也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听说把老马打成那个样子,心中很不安,顿了一顿才道:“刘老爷子,我打伤了人,还抢走了一块银子,那可不是存心的,慌乱中我只想抓回我赢的那一份,没想到多抓了一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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