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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几年来的蹈光隐晦,聂政已经修为有素,刚才虽因一时的打击而昏厥,但很快就懂得此刻必须镇定下来,以免心气浮动而成疾,毁却多年来的一点基础,所以他慢慢地抑止住激动的情绪,移目向严遂问道:“季薇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她是练过武功的人,疾病不侵……”

  严遂目含泪光道:“她是前天死的,是被人毒死的。”

  “毒死的?怎么可能呢?谁会对她下毒?”

  严遂叹了一声道:“事情要从大前天晚间说起,我在书房致书燕候,叫他妥为准备,因为我风闻韩傀有联魏合谋图燕之举,这几天魏国的使臣络绎于道,经常出入侠累家中,而且侠累定于后日在校场检点军伍,这都是有用兵的先兆,为了天下苍生,我实在不忍见战火再起……”

  聂政忍不住问道:“使臣往来,应该是公开的……而且有事也该与韩候相商,到侠累家中去做什么?”

  严遂一叹道:“韩候虽为君候,却已形同傀儡,韩国的大权,整个操纵在侠累一人之手,各地使臣入韩,根本就不登朝门,到侠累家中一谈,就算把问题都解决了。”

  “韩傀如此跋扈,君侯也无动于衷吗?”

  严遂又是一叹道:“我食禄于韩,本来不应该批评君候,但君候实非明君,他还妄想像昔年五公与吴王夫差一样,称霸天下,甚至于还想废周天子自立为王呢,以前还肯听听我的劝告,这几年他整个变了,连面都不让我见了,完全受侠累的摆布,我虽受韩禄,名份上仍为周臣,皇室不振,君道废弛,我也只有尽心而已。”

  聂政道:“这些朝政大事,我所知有限,也无力参予,先生还是谈季薇为人毒毙的事情吧。”

  严遂接道:“这是薇姑致死之因,我必须先说明才能谈得真切,我既知有此阴谋,既无力诤谏韩候,只好通知燕候准备,或能阻止其发展,因为燕为诸候中较强的一个,韩魏联手只能出其不备,轻骑突袭燕都,一举而下,如果事先得信,调集大军严防边界,庶几可免战祸。”

  “这与季薇之死有什么关连呢?”

  “侠累虽然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但也明白我是极力反对的人,所以预防我会泄密,必须先灭我之口,大前夜我到书房,竟来了三个蒙面的刺客意图行刺,幸好薇姑在侧,凭她卓越的剑法,将三个刺客都击退了。”

  “那是侠累手下的人吗?”

  “一定是的,除了侠累之外,我从无仇人,就是跟侠累,也没有私怨,只是政见的不合而已,那三个刺客没想到我家中有个女剑客在,行刺不成,悻悻而退,第二天早上,门外来了一个卖花的老妇人,薇姑天性喜爱蔷薇……”

  聂政侧然道:“是的!她从小就爱这种花,在她所居的南山,圃中遍植蔷薇,她的名字也是因为此花而取的。”

  严遂继续道:“薇姑平时深居简出,那天听说这老妇人所贩的花篮中,有一株绿色的异种,忍不住出来购买了下来,还亲自拿到园中栽植,结果,就死在花畦之旁。”

  “是这株花上有毒吗?”

  “是的!整株花上都染了剧毒,我事后曾经问过善于治花的匠人,他说绿蔷薇为天下至毒之花,不仅香气可以杀人,被它的毒刺刺破肌肤,更能使全身溃烂。”

  聂政失声道:“季薇死得很惨了?”

  严遂哽咽地道:“是的!面目全非,惨不忍睹!所以我赶紧收殓了,不敢让壮士知道,预定明天掩埋后,才着人向壮士报知噩耗的,谁知壮士今天就来了。”

  聂政沉思片刻才道:“那么她的棺木还在了?”

  严遂点点头道:“还在,明天是黄道吉日,我已经把安葬的事宜准备妥当了,请壮士放心,我不会亏待她的。”

  聂政想了一下,才道:“请打开棺木,让我看她一眼。”

  严遂沉吟良久,讷讷地道:“壮士不看也罢,看了徒增伤感。”

  聂政冷冷地道:“打开!她是我的妻子,虽然我们尚未成礼,可是老师已有遗命,这件事已成定局。”

  他的话中,隐然有一股懔然不可侵犯的庄严,使得严遂不敢违抗,只得点头道:“棺木停灵在后堂。”

  聂政起身向灵堂走去,王铁牛与钱二虎都跟着,到了灵堂后边,但见那口桐椁十分华贵雕花精致,是士大夫家中所用的丧葬之具,聂政走上去,也不用工具,双手一掀,将棺盖掀了起来,凝视着其中血迹模糊的一具骷髅,他脸上的筋肉不住地抽动,却只默然无语。

  那些人都远远站着,不敢接近,良久后,聂政才道:“铁牛!明天你再去买一口棺椁回来……”

  严遂忙道:“壮士!这口已经很好了,原是我自备身后之用,在韩城恐怕再找不到更佳的了。”

  聂政冷冷地道:“我晓得,正因为太好,不适合她的身份,季薇原是个平民的妻子。”

  严遂道:“薇姑因我而死,我应该为她的丧事稍尽点心。”

  聂政沉声道:“先生的盛意,聂政心领了,聂政虽然贫穷,但殡葬妻子的能力还有,不敢劳烦先生。”

  听他这么一说,严遂倒是不便多说了,聂政又道:“铁牛、二虎,你们买好棺椁后,替季薇收殓一下,然后送到齐地,去葬在我母亲的旁边。”

  王铁牛连忙道:“大哥!你不亲自送去吗?”

  聂政叹了一声道:“照理说,我应该亲自送她去安葬的,但我目前分不开身,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待理,你们两人把季薇的事情料理妥当后,再来找严先生,请他替你们谋个出身,你们都不是做官的材料,但也跟我学过几天武功,谋个军职尚可胜任,不然的话,请严先生资助你们一笔钱,做个小生意也行。”

  严遂忙道:“这个不劳吩咐,严某当得尽力。”

  聂政淡淡地道:“严先生,季薇虽未过门,但她已是我的妻子,也是他们的大嫂,你照顾我这两个兄弟,是季薇卖命的代价,所以我也不必向你道谢了。”

  严遂弄不清他话中之意何所指,只得道:“壮士言重了。”

  聂政举手一挥道:“你们开始办事去吧,记住!每一文钱都要用我自己的,不够的话,你们先垫上,我家里的房子与使用家具,都给你们作抵偿。”

  王铁牛忙接口道:“大哥说什么话,做兄弟的是应该的。”

  聂政苦笑一声道:“我这个大哥可真惭愧,一年多来劳累你们,我无法补偿,幸好你们大嫂卖了一条命……”

  王铁牛见他言语失常,还以为他刺激过深,不敢再说什么,连忙招呼钱二虎告辞出门购买棺椁去了。

  聂政仍然守着棺旁,严遂道:“壮士请到前面歇息吧!”

  聂政摇摇头道:“不了,我在这儿陪她一下,以后也许没有机会了,先生有事尽管请便吧。”

  严遂此时不敢多跟他多说什么,正待悄然退下,聂政忽又道:“先生,我还有一事请问那卖花的老妇人……”

  严遂道:“我事后严加追询过,却都不知此妇为谁,只是我问过那花匠,他说绿蔷薇极为稀罕,只有韩傀家中的花圃里植有此物,用以合毒鸩杀异己。”

  聂政嗯了一声,忽又道:“侠累权倾君候,要对付先生易如反掌,为什么要用暗杀的手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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